飞鸥不下回南雀

第33章 一、二、三

    许娜玩累了,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我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她身上。

    杨女士和盛珉鸥在办公室交谈了一个多小时,等再回到会客室时,外面的天已近黄昏。她谢过我,小心抱起孩子,由吴伊将她们送出了门。

    我披上外套跟出去,等吴伊送完人,迎上去勾住他肩膀。

    “他们是那起交通肇事案的死者家属?”

    吴伊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杨女士跟你说的?”

    “靠聪明才智猜的。他们的穿着谈吐和你们的目标客户群相差太多,一看就不是会拿几十几百万请你们打官司的人。而且……”我露齿一笑,“我刚在会议室听到你说要叫委托人下午过来一趟了。”

    吴伊莞尔:“原来如此。”

    他告诉我,今天叫委托人来,其一是了解一下对方对赔偿金的心理预期,其二是向对方解释接下来要走的法律流程。

    他叹一口气:“小孩子最可怜了,这么小就没爸爸。”

    谁说不是呢,赔偿金再多,娜娜的爸爸也不可能复活,无法再陪她长大。对小孩子来说,终究是种难以弥补的缺失。

    “您好,盛先生订购的加急件到了。”

    我与吴伊一同往回看,见门口站着个快递小哥,怀里抱着支狭长的快递盒,正不住往里探看。

    吴伊刚要上前,被我勾着肩拉回原地。

    “我来我来。”我殷勤地迎向小哥,从对方手里接过快递签收。

    牛皮纸盒长约一米,宽不过二十公分左右,颠上去挺轻,不知道是什么。

    同吴伊暂别,敲了敲盛珉鸥的办公室门,不等里面回应我便推门而入,嘴上同时道:“先生,您的快递到了。”

    曾经那张满是印记的办公桌已被换去,新桌仍是原来同样的款式,透明洁净,桌面上毫无多余的杂物。

    听到我的声音,盛珉鸥从文件里抬头,一言不发将桌上电脑等物扫到一边。

    我明白他的意思,将快递盒放到桌上空出来的地方,又将笔筒里的拆信刀递给他。

    他头也不抬地接过了,利落拆开盒子,从中取出一根精美的绅士杖。

    木质杖身纤长坚固,配以苍白的鹿角手柄,实在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如果我没认错,这手杖是意大利牌子,纯手工制作,还挺贵,随便一根就要四位数,特殊材质更是要飙到上万。像盛珉鸥这根木身鹿角杖,怕是没一万拿不下。

    哎,崴个脚而已,何必费这钱,早说我给他超市买根老人杖,一百都不用。

    我拖出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问:“你会接下那个案子,是不是因为爸爸?”

    盛珉鸥将手杖举到面前细细打量,挑剔又傲慢的姿态,仿若一位正在检阅自己权杖的国王。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完美无瑕,每一个衔接都要巧夺天工,不然实在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

    “想接就接了。”他握住手柄,将手杖杵在地上,随后试着站立起来。

    不得不说,鹿角这种材质实在很配他,雄壮美丽,坚挺暴力。

    一开始还有些不熟练,但很快,他优秀的学习能力充分得以凸显,几乎只用了不到两分钟,便彻底掌握诀窍,行走自如起来。

    亏我还请了半个月的假,结果我这根“人体拐杖”才一天就下岗了。

    盛珉鸥在办公室来回走了两圈,可能还挺满意,唇角不自觉露出点笑模样。只是在看向我的时候,那点微末的笑又转瞬即逝。

    “车钥匙留下,你可以走了。”

    我就知道他急着买手杖是为了好赶我走。

    “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去。”

    他断然拒绝:“不用,我可以让吴伊送。”

    “那多麻烦他啊。”

    盛珉鸥嗤笑一声,用一种“你在明知故问什么”的眼神看着我,缓缓道:“我更怕麻烦你。”

    我笑容淡了几分,转开视线,不再看他。

    只要看不到他轻蔑的眼神,嘲讽的表情,人为降低攻击力度,似乎所受到的伤害也能更轻一些。虽然有点自欺欺人的嫌疑,但已是我能寻求到的最佳应对。

    “我不怕麻烦。”

    他的声音沉下来:“陆枫,我以为昨天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停下椅子的转动,我牢牢盯着地面,忍着满腔苦涩道:“我明白,我不会自作多情的。你讨厌我,憎恶我,绝不会爱上我,我比谁都清楚。”

    这话不说则以,一说出来,杀伤力大到我自己都要承受不住。以前就算都知道,有时候也会有鸵鸟心理,不去想就好像不存在,揣着明白当糊涂。可一旦化为语言,便容不得我再逃避。我必须承认,承认……盛珉鸥绝无可能爱上我的事实。

    如果我不曾对他生出爱恋,这辈子和他应该至死都会是淡漠不亲近的养兄弟关系。我们或许一年见个一两次,逢年过节难得打个电话,但只要我不和他撕破脸,他绝不会同我断绝来往。哪怕心里再看不惯我,表面也会与我客客气气,维持着毫无血缘的兄弟情谊。

    可坏就坏在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还让他觉察到了。他和我再做不成兄弟,便无需维持表面上的虚情假意。厌恶就是厌恶,不爱就是不爱,他不屑和我兜圈子,也懒得顾及我的感受。

    毕竟,他连对自己都那么恨,又怎么会对一个不在乎的人心软。

    “你看你崴了腿,现在行动不便,我正好又对那起交通肇事案很感兴趣。不如你就让我这段时间当你的免费司机,以换取一个能够了解案子进展的机会,怎么样?”我同他商量,“我绝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也不会再做什么让你感到不快的事。只是……让我看到你赢。你知道的,这个案子对我来说同样意义不凡。”

    我抬头看向盛珉鸥,几乎是祈求着他,而此时,黄昏的太阳正好照射到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上,窗外的光线陡然刺目起来。盛珉鸥背着光,表情完全陷入难明的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紧张不已,就怕如此做小伏低,盛珉鸥也不为所动。

    我老实坐在椅子上,让自己尽量显得温顺又无害,真诚且可靠。

    他默默注视我片刻,拄着手杖一步步朝我走来,最终停在离我一米左右的地方。

    我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坐直身子。

    “约法三章。”他俯视着我,薄唇轻吐,“一,只许旁观,不许发表意见;二,只许旁观,不许随意碰触;三,只许旁观,不许有异议。为期一个月,车你可以开走,但必须在我用车的时候接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