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第2页)

    这样的话,似乎也没什么。

    陆清则考量片刻,点了点头:“行。”

    督察院的御史弹劾卫鹤荣最多的,就是卫鹤荣招摇的大排场,几乎每天都有几封折子递上来,痛斥卫鹤荣没有礼数,枉顾尊卑,不敬皇家,不敬天子。

    但实际上,卫鹤荣是一个足够谨言慎行的人,他明面上所做的事,只是为了转移重点,移开言官的注意力罢了。

    否则这么多年了,也不至于即使知晓他的罪行,也依旧抓不到能让他定罪的把柄。

    这样一个谨慎的人,怎么会连续冲动两次?

    陆清则以足够理性的思维可观地分析着,感觉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问题,安然地和宁倦一起用完了晚膳。

    因偏殿里还住着几个太医,也不好出去散步消食,好在寝殿内足够宽敞,陆清则溜达了两圈,看外面月色正好,才想起明日就是中秋了。

    宁倦还“缠绵病榻昏迷不醒”着,今岁的中秋宴自然不可能办下去。

    不过虽然办不了中秋宴了,陆清则还是命礼部拟了单子,赐礼给各部王公大臣,并休沐一日。

    类比一下,朝廷也像个公司,过个重要的节日,上面不给点福利怎么成。

    唯有恩威并施,那些滑不溜秋的大臣才肯老实办事。

    陆清则站在窗畔,微微仰首望着天幕之上镶嵌着的盈月,优美的侧容线条被薄霜般的月色勾勒着,从额头直到肩颈,最后流畅地收束于领口指间。

    宁倦欣赏了会儿月下美人,旋即心头陡然一突:“老师是不是想家了?”

    陆清则的家不是临安府那个小小的陆府祖宅。

    老师曾告诉他,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球形,除了大齐与周遭的边陲小国之外,还有许多国家,只是相隔太远,所以没有出现在版图之上。

    看陆清则所透露出的一些思想,既似大齐,又非大齐。

    所以,他是从那些地方来的吗,他的家是不是很遥远?

    陆清则回过神来,朝宁倦笑了笑:“确实有点想了。”

    宁倦眸底黝黯。

    倘若有朝一日,陆清则想回去了……

    一些危险的想法还没酝酿出来,寝殿的门忽然被敲了敲,长顺在外头捏着嗓子小声叫:“陆大人,有急报。”

    陆清则当即转身拔足,过去开门接过急信,展开一看。

    脸色顿时有点古怪。

    宁倦的思绪被打断,漫不经意地跟过来,还没看信,先注意到陆清则神色间的细微变化,就知道那封急报写的是什么了,嘴角一弯,故意贴近了几分,从陆清则背后看过去:“是刑部那边传来的?”

    少年微凉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脖颈,陆清则忍不住躲了躲,扭头觑了眼,却见宁倦很认真地看着急报上的字,姿态端正,神色肃然,方才似乎只是不经意间的意外。

    但陆清则还是又往旁边挪了挪。

    减少意外发生,这很重要。

    宁倦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暗地里咬紧了牙,凉凉地望了眼他雪白的脖颈,在心里又记了笔账。

    陆怀雪,你当真很欠咬。

    急报上的内容很简单,如同宁倦预测的,卫鹤荣行动了。

    就在一刻钟前,刑部大牢走水,火势冲天,蔓延到了关押重刑死囚犯的牢房,眼下还在救火,不知道情况如何。

    炎炎夏夜,天干物燥,的确容易走水。

    但卫鹤荣不觉得这么做太显眼了吗?

    谁不知道刑部尚书是卫鹤荣的拥趸,傍晚刚将徐恕提去刑部,晚上就走了水,瞎子才看不出这其中必定有异。

    见陆清则眼底的不解,宁倦笑意更深:“老师输了。”

    陆清则微微叹了口气:“好吧,愿赌服输,你想让我做什么?”

    宁倦的心情愉悦了几分:“眼下还想不到,等往后想到了再说。”

    陆清则又看了眼急报上的字,拧眉:“就算卫樵病了,卫鹤荣怎么如此反常?卫府内就养着大夫,不至于……”

    “老师不懂。”宁倦轻轻一顿,嗓音低低的,“所系之人躺在病床上,生死难测,自己却无能为力之时,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在这一点上,他和卫鹤荣有过相同的经历,感同身受。

    因此笃定卫鹤荣今晚就会有行动。

    陆清则猜出他话里的意思,怔然片刻,输得心服口服:“的确是我刻板了。”

    再理性的人也会有不理性的时候,并且一旦冲破理性的束缚,恐怕会比他人所想的更为莽撞。

    卫鹤荣便是如此。

    刑部这场大火蔓延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才彻底扑灭,差役在大火刚起时就忙不迭跑了,压根儿没管里面关押着的犯人,里面关押着的死囚犯还没等到秋后问斩,就先全被烧上了天。

    谋害陛下的“徐圆”既然被提到了刑部,这样的重要的人,陆清则当然得过问过问,半夜就披着外裳,亲自去了趟刑部。

    他亲自来了,刑部尚书向志明赶紧来见,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本官实在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是下面人的疏忽,待回头本官定然狠狠教训他们,陆大人千万别太怪罪,反正死的也是些按律当斩的,死不足惜。”

    陆清则面色淡淡的,并不回应:“尸体呢?”

    “都烧得极为恐怖,陆大人还是别去看了。”向志明打了个呵欠,随意递上一份名单,“死者便是这些。”

    他瞅着这位暂行大权的陆大人伸手来接,动作不疾不徐的,手指匀称修长,烛光下近乎有些透明的玉石质感,心里不由啧啧一声。

    瞥了眼陆清则脸上的面具,又大倒胃口。

    可惜啊。

    陆清则扫了眼今夜被烧死的倒霉鬼名单,上面除了名字,还有他们犯下的罪行。

    “徐圆”的名字赫然在列。

    “带我去看看尸体。”

    向志明有些不耐了:“名单就在这里了,烧得一团黑的尸体有什么好看的,陆大人回去……”

    “向志明。”陆清则淡淡地盯着他,“我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在命令你。”

    那双颜色清浅的眼底透出几分冷意,像某种无机质的玻璃,与他对上的时候,向志明的眼皮跳了跳,心跳都加速了几分。

    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被这个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吓到了,向志明的脸色陡然有些难看,瞅了眼陆清则身后几个腰佩绣春刀,杀气腾腾的锦衣卫,还是咽下了不满的话,带着陆清则去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向志明冷笑一声,等着看陆清则被吓到的丑态。

    “陆大人,请吧。”

    那十几具尸体颇为狰狞可怖,几乎都有些焦化了,被搁在地上,姿势不一,身上仅于些许衣料残片,面目模糊,很难再分清谁是谁。

    陆清则淡漠地看过去,并未像向志明猜的那样被吓得后退惊叫,平静地看了一圈:“徐圆在哪?”

    向志明愣了一下,不敢再轻觑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陆太傅,指了指其中一个:“按牢房的位置,这就是徐圆。”

    陆清则过去扫了两眼,体型与徐恕确实一模一样。

    不过那日他去诏狱时,徐恕告诉他,他小时候为逃追兵,坠入了江中,寒冬腊月的,冻死了一只小脚趾,不得不砍掉,这种私密的事,除了梁家为他诊治的人外,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具尸体上的脚趾是完整的。

    是卫鹤荣让人找来的替死鬼。

    看来徐恕这会儿已经被带走了,相信很快就会被秘密送入卫府内院。

    见陆清则盯着那具尸体,向志明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难不成陆清则还能看出尸体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