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日稚楚

第11章 P.蓝色阴雨(第3页)

    [苏洄:我知道怎么做,你们好好过生日,不要来找我,你们怕被议论]

    [苏洄: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再打电话过去,苏洄已经关了机。

    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季亚楠拧着眉,忍住情绪,转头给司机冯志国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找苏洄。

    冯志国得了令,开着车绕着酒店附近满到处转悠,但始终找不到这个任性小少爷的踪影,顿觉烦闷无比。

    这差事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轻松。

    这个偌大城市里,为工作而烦心的人比比皆是,宁一宵也一样。

    这一天他本可以平稳地结束这个学期的补习工作,但他看到丁晓辰受了更重的伤,脖子上的淤青骇人,膝盖也是肿的,走路一瘸一拐。

    在课上到一半时,宁一宵起身,离开房间给孩子母亲打了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语气犹豫,言辞含混,在宁一宵说到“真的不能再这样了”的时候无力地哭了出来。

    他对丁晓辰母亲提出报警的要求,对方支支吾吾,不置可否。

    宁一宵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甚至不能算作是一个真正的老师,但还是向这位母亲说了未来可能更严重的后果,听到她陷入痛苦的沉默。

    十分钟后,宁一宵将孩子带去医院。一路上他很沉默,反倒是丁晓辰安慰他,“老师,你别生气。”

    宁一宵平时总是微笑,很少会有面无表情的时候。他知道这会让丁晓辰害怕,于是笑了笑,“我不生气。”

    在医院等待挂号的时候,他又说:“你应该生气,你有这个权利。等你长大了,完全可以离开这个家。要为这个目的好好读书,明白吗?”

    丁晓辰点头,眼眶泛红,小声说谢谢老师。

    宁一宵不确信自己过了今天是否还能继续做他的老师,所以只对他说:“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我建议你回去之后,让你妈妈带你去报案,就算一时没办法让他得到惩罚,也要记住,咬牙忍过去,以后都还给他。”

    丁晓辰忍着眼泪点头,连谢谢都说不出来,宁一宵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他去做检查。

    中途他接到了丁晓辰父亲的电话,于是去到走廊接通。

    对方在电话里非常大声地训斥了他,近乎暴怒。宁一宵沉默听着,眼睛盯着墙上贴着的[汇集天下父母心,慈遍人间温暖情]的医院标语。

    “谁让你多管闲事?我花钱买的是你给我儿子补课,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他妈告状,小畜生,真给你脸了!”

    宁一宵听他说完,嘴角竟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丁先生,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对方被他这么一问,登时哑口,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宁一宵笑笑,语气和善,“是因为我建议你妻子报警?还是因为我教你儿子怎么对付你这种人?”

    “你!”

    “丁先生,这些的确是你的家事,我无从过问。当然了,你可以继续打丁晓辰,大不了打死他,不过你真的敢背上人命吗?据我了解,您是外包公司的技术员,晋升空间不大,很容易被新人替代,还背着高额房贷。”

    对面的男人显然少了方才的底气,还强装出不怕的样子,“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宁一宵异常冷静,“你不敢真的打死丁晓辰,他也总会有长大的一天,你会变老,会老到连手都抬不起来,踹一脚就废掉。”

    “您付给我钱,我送您最后一课,凡事留点后路,尤其是对着你的亲儿子,毕竟……养儿防老,不是吗?”

    宁一宵笑了笑,挂断电话。

    他知道自己做完这件事,工作一定会丢。

    丁晓辰的父亲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工作上受气,只敢把怒火往妻儿身上撒,现在他横插一刀,对方必然会想尽各种手段投诉他。

    宁一宵早有预料,所以特意选在最后一堂课结束之后出手。

    把丁晓辰送到他外公家里不过两三分钟,培训机构的问责电话就打过来,命令他离职。

    但培训机构没有理由对他的课时费下手,一如他所料。

    外面下了雨,只剩下他一个人。平日里宁一宵从不打车,能省则省,今天为丁晓辰付了一大笔的检查费和医药费,但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一时的帮助,他做不了更多。

    这时候宁一宵想起零星的坏回忆,就像穿了件遗忘已久的旧外套,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些搅碎又晒干的纸巾屑。

    小时候被打的他没医院可去,听说盐水可以消毒,跑到渔村的海边洗伤口,结果越发严重,还差点被养海虹的村民当成是小偷,抓住狠狠骂了一顿。

    那天太阳很毒,宁一宵记得很清楚。

    北京很少下细蒙蒙的小雨。

    傍晚时分,太阳已完全消失,天空是逐渐深沉的灰蓝色。宁一宵走在人行道,从天桥下方穿过,途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大楼,热闹的霓虹映在水洼里,变成一副脏的油画。

    他没有方向,想被这场雨带去一个快乐点的地方。

    最终宁一宵走到了一个公交站,也终于打算回去。

    站点的广告牌在雨中散发着蓝紫色的光晕,如梦似幻。

    视线一点点聚焦,宁一宵隐约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对方就靠坐在不锈钢长椅上,白衬衫被光染成淡淡的蓝,侧影朦胧,椅子上放着许多空的矿泉水瓶,地上也是。东倒西歪,更像是一堆惆怅的酒瓶。

    他领口敞着,表情很空,衬衣半湿,有些透明,像幅落寞的画。

    那是苏洄。宁一宵确认后站定。

    或许真的有某种奇妙的心灵感应,苏洄在这一刻转过头,与他对视。

    两个失魂落魄的人狼狈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