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山栀子

58. 水龙吟(三) (第3页)

    蒋先明一听十六年前,又听徐鹤雪提及十六年前杜琮运送粮草的事,心中便是一跳,他惊疑不定,立即道“老钱,你要我来见你,不就是要与我说清事由么”

    钱唯寅看着自己脚上的草鞋,他想起自己从任上出逃,想起自己这一路躲躲藏藏,喉间发涩,“是,我入泥潭,便是从十六年前的代州粮仓开始的。”

    “时年,玉节将军在边关迎战丹丘胡人,官家下敕令,命就近的代州开仓以充军粮送至边关应急,可净年,代州无粮啊”

    “怎会无粮”蒋先明不敢置信,“我看过以往代州的奏报,那年的代州知府明明说存粮颇丰,所以官家才会下令,命代州放粮救急。”

    钱唯寅点头,“那奏报没有错,存粮本是够的,但恰逢官家寿辰将近,代州正修道宫,朝廷拨来的银子不够,知州担心误了期限,便想出了个法子开仓卖粮,暂解燃眉之急,若不是官家突然下敕令命代州开仓取粮,我们本还有机会将此事遮掩过去。”

    “朝廷的粮,你们也敢卖”

    蒋先明又惊又怒。

    “杜琮来时,已无余粮,我们是死罪,他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也是死罪,但他与我们说,有人可保我等无虞。”

    “谁”

    钱唯寅摇头,“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谁,杜琮运往雍州的粮车是空的,此事只有我们知道,他逃过了死罪,我们也跟着逃过了死罪,因为这件事,我们从此与杜琮绑在一起,听话的,便能升迁,不听话的,敢上京的,都死在了路上。”

    “那你如今,怎么敢不要命地跑到云京来”蒋先明冷声道。

    “他们这些人中,有个爬的比我高的,占了我女儿,”钱唯寅的眼眶湿润,蜷握手掌,“前年,她死了。”

    “净年,我不要我这条命了,我只问你,这件事,你敢管吗”

    敢吗

    蒋先明一时无言,半晌才道,“你先与我走。”

    倪素一直没有说话,但她一直在听钱唯寅与蒋先明说的话,等蒋先明带着人驾车回去,她与徐鹤雪提灯走在路上,发觉他异常安静。

    “有钱唯寅作证,蒋御史为何犹豫”

    倪素打破两人间的静谧。

    徐鹤雪回神,“即便蒋先明敢上奏,此事官家也极有可能不予理会,甚至,还可能将他治罪。”

    “为什”倪素的话音戛然而止,她忽然领悟,代州粮仓里的粮被倒卖后,所有的钱都用在给官家修代州道宫,代州的粮仓绑死了那十几名官员,他们无人敢提此事,正是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此事的根源在何处。

    重提代州粮仓,无异于是状告君父。

    蒋先明敢提,官家敢认吗

    “那你的事,岂不是”倪素心中的滋味难言。

    若连蒋先明都不敢,这天底下,还有谁敢

    徐鹤雪没有说话,时至今日,他终于厘清了粮草案的真相,十几个官员的默不作声,使得三万靖安军粮草尽绝,不得已忍饥上阵。

    “将军,哎呀小进士你就听我的,快把这半块胡饼吃了你的都分给底下人了,你自己可如何是好”

    记忆里,有人将半块放了很久的,硬邦邦的胡饼塞到他手里。

    “你这很难吃啊薛怀,”

    他将胡饼扔回他怀里,“我只吃雍州城里庞家铺子的胡饼。”

    “得了吧将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让我吃。”薛怀说着这样的话,笑得很爽朗。

    那半块胡饼,最后被他掰成两半。

    徐鹤雪已经不记得那块胡饼是什么味道,他只记得,真的很难吃。

    忍饥上阵其实并非是致使靖安军被屠戮于牧神山的真相,徐鹤雪以战养战,用胡人的粮养活自己的将士,只最初艰难些,之后越是在胡人的地界,军中便越是不必忍饥挨饿。

    但,徐鹤雪以为,粮草案背后,杜琮之上的人,绝与这施加在他与靖安军身上的叛国重罪脱不开干系。

    “徐子凌。”

    忽的,徐鹤雪听见身边人唤,他抬起眼睛,见倪素停步,那双眼睛认真地审视着他,他只觉衣冠在身,而某些东西,却已无处藏。

    “你生前,你的老师期望你做的官,是文官,而你说辜负他,是指,你做了雍州的武官”

    若非如此,倪素想不通,他还能因为什么如此憎恨杜琮,而那十几名官员隐瞒下来的粮草案,又与他能有什么样的干系。

    徐鹤雪曾经不知该如何与她提及自己的身份,但从蒋先明这件事起,他对倪素,已不再避讳。

    她是个聪敏的女子,听见今夜的事由,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

    再之后,她便会知道,他并不只是一个武官,还是钱唯寅口中的玉节将军。

    夜风吹拂徐鹤雪的衣袂,他莹白的影子与她昏黑的影子在灯火之间泾渭分明,“你会相信我吗”

    “相信你什么”

    “我”

    徐鹤雪喉结微动,世人再多诋毁,再多误解,他其实都不入心,可唯独眼前的倪素,令他心中生忧,生妄。

    他说“倪素,我真的,很想要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