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山栀子

119. 浪淘沙(四)(第3页)

    但他付出的却是损耗神魂的代价。

    “您大可以借此人,将为我翻案的罪过,推到他的身上。”

    若是人来讯问丁进,他未必会如实说,何况孟云献他们这些在朝中为官的人,不能无证审问丁进这个同僚,但身为鬼魅,徐鹤雪却能精准地攥住他的恐惧,用非常之法,使其屈服。

    “什么意思”

    孟云献颤声,“你如何知道这些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你老师他”

    “我知道。”

    他说。

    孟云献心头一震。

    他险些站不住,“我护不住你,我也没能护住你老师可如今,难道要让我再用这份罪书,去侮辱你么”

    “夤夜司关押的人中有一个人叫陈兴,周副使应该已经告知过您,他是丁进的人,”徐鹤雪继续说道,“他之所以愿意为丁进,为这桩事去死,是因为丁进拿住了他的家人,但丁进已经将他们杀了,您大可以借此撬开陈兴的嘴,让他知道家人已经死在丁进手里,如此一来,他就是人证,您也能以此救夤夜司中那六十余人。”

    “只要丁进还活着,这认罪书,他可以随时不认,”孟云献说着,他倏尔盯住徐鹤雪,“难道你”

    “孟相公,我不要您护我。”

    徐鹤雪冷静地看着他,“我的身后名不重要,但我靖安军将士的身后名我却真的很想为他们求,我不愿他们的亲人被这世间门冷待,他们是跟着我才会背负叛国的骂名,我却已经没有时间门再为他们争一个干净的身后名。”

    他后退几步,垂首,“孟相公,我只能寄希望于您。”

    “您无论做什么,都不是在辱我,”

    烛火透过琉璃灯罩落在徐鹤雪的衣袂,“严冬在,春不来,但子凌信您,敬您,请您先珍重自身,待得春来之时,再为靖安军洗雪。”

    若严冬还在,靖安军便不可能昭雪。

    孟云献所面临的,为靖安军平冤的最大阻力,根本不是什么潘有芳,也不是什么鲁国公。

    今日在泰安殿,孟云献已经将这一点看得再清楚不过。

    他喉咙一哽,“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对不住你们。”

    “子凌还有一事,想交托于您。”

    徐鹤雪抬起眼帘。

    “什么”

    “请您往后,代我照拂倪素。”

    孟云献乍听“倪素”这个名字,他一时怔住,“她”

    徐鹤雪道“生前死后,我诸般行止皆无愧于心,唯独愧对吾妻。”

    “你”

    孟云献眼中的泪意再压不住,“她是你的妻,那你是谁”

    “徐鹤雪,”他脑中一片轰鸣,声音颤抖,“你是徐景安吗”

    景安,靖安。

    倪素在檐廊底下呆呆地坐了好久,雪一直在下,扑了她满肩,直到青穹在廊庑里晕倒,“砰”的一声。

    她连忙将青穹扶回房里去,拣炭,烧火,她将帕子在热水里拧过,擦去青穹脸上的霜粒。

    “倪姑娘。”

    青穹睁起眼。

    他怀中还紧紧地抱着那把柴刀,他看着她冻得发白的脸,哽咽地说,“若我能像我阿娘一样用魂火,我一定去烧死那些人。”

    “可是我很没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倪素坐在床沿,“你听徐子凌的话,好好地活着,就会知道自己的用处了。”

    青穹受了冻,很快昏睡过去。

    倪素将他的屋子烘得暖暖的,才轻手轻脚地出去,回到对面那间门居室里,白日里她为了给徐鹤雪洗头发,用过的竹榻还放在屋中。

    屋中没有炭火,她浑身僵冷,只觉得屋中灯烛不够明亮,她又拿出来些蜡烛,一一点燃。

    烛光亮如白昼。

    她站立在房中,脑中是空白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目光一寸一寸地挪。

    素纱屏风上还贴着青穹剪的那张红色的囍字,木施上搭着她今日亲手为徐鹤雪换下来的那身衣裳。

    书案上摆放整齐的书籍,是他常会看的那些。

    柜子不必打开,她也记得起里面放了他几件衣裳。

    她发现,他的物件好少。

    书案的另一头,是那只他亲手做给她的,但她却从没来得及出去放过的纸鸢。

    纸鸢上压着一卷书册。

    倪素挪动步子,走到书案前。

    干净的蓝色封皮,上面的字迹凌厉秀逸阿喜食单。

    她伸出手,将它拿起来。

    “你在写什么”

    “等我写好,你就知道了。”

    倪素脑中闪过清晨时分的情形,她掀开幔帐起身,就看见他坐在这里,手中握笔,垂着眼帘,认真谨慎。

    她手指发颤,翻开书册。

    附页雪白,衬得其上字痕墨色浓烈

    少年游

    帘收晓色入佩阿,雨洗砚沙沙。

    星川饮马,胡笳吹复,逐虏破云崖。

    乡关无处身前觅,此幸遇春华。

    若少年时,金风玉露,执手剪红蜡。

    刹那,眼泪如簇跌出眼眶,浸湿附页,倪素将其紧紧地抱在怀中,蹲下去,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