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山栀子

122. 万里春(一) “我不想再听任何人辱他……(第3页)

    “苗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你想造反吗”

    梁神福到底是在官家身边待了多年的,他还算镇定。

    “只是杀一个宦官,不算造反。”

    苗景贞压低声音。

    外面风雪大作,守在外面的御前班直没有声响,这殿中的窄廊,只有他们三人隐在这昏暗之处。

    “苗大人,万不可如此对待他啊”荣生吓得连忙祈求。

    “我只是想问梁内侍两件事。”

    苗景贞并未放下刀。

    “什么”

    “官家如今病情如何”

    梁神福闭口不言。

    “干爷爷,我见您让他们去请黄相公与孟相公,可是官家有什么不好”荣生跪在地上,拉拽梁神福的衣摆。

    梁神福挥开他的手,而苗景贞的刀刃抵得更近,梁神福心中一慌,半晌,他到底还是开了口,“官家有中风之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着急忙慌地让人去请东府西府两位相公入宫。

    自官家用了名医张简的药后,身子就大不如前,今冬冷得厉害,官家反复受了好几回风寒,头疾又总是发作。

    在泰安殿上举行祭天仪式,那几个时辰下来,更是让官家的病势一下更为沉重,何况那蒋御史还在泰安殿中,将官家气得呕了血。

    如今,境况不大好了。

    梁神福也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苗景贞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听见梁神福这话也并不算太过意外,他复而开口,“那我再问您,官家的病,是否不能服用金丹”

    此话既出,梁神福的神情大变,“你”

    张简用的药与金丹相冲,这是官家早就知道的事,但他还是宁愿要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服下那虎狼之药。

    服用过张简的药,就再也不能碰一粒金丹。

    “我听官家已有些口齿不清,我不妨告诉您,我苗景贞今夜就将这条命系在我这把刀上,我已然做了我的选择,您的干儿子韩清也早就做了选择,还有如今跪在你面前,叫您干爷爷的这个人,那么您呢”

    苗景贞用刀架在他的脖子,将他推到隔扇上,透过隔扇的雕花缝隙,梁神福与苗景贞都看见殿内有数名医正,贵妃正坐在床沿。

    苗景贞冷声道

    “梁内侍,您知道自己该如何选吗”

    堆砌的冰雪被冻得更硬,附着在檐瓦之上,被嶙峋灯火照得晶莹,孟府里,姜芍披着外衣,内知在侧为她提灯,两人匆匆穿过连廊。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姜芍推门进去,才发觉孟云献竟伏在书案上,已经熟睡,她走上前,语气里透着焦急“孟琢,你快醒醒出事了”

    孟云献被姜芍推醒,他的眼眶还是湿润的,恍惚地盯着面前的姜芍看了片刻,才喃喃了声,“阿芍”

    接着,他猛地站起身,环视四周。

    屋中除却他面前的夫人,与在旁提灯的内知,就再也没有旁人。

    “孟相公,先保重您自己,暂时放下我的案子吧。”

    他忽然想起,那道淡薄的身影,伴随着这样一句话,逐渐化为雾气消散在他的眼前,而他也在未散尽的迷雾中,失去意识。

    “孟琢,殿下出事了”

    姜芍不知他在找什么,也没工夫问,只将葛让命人送来的书信,递给他。

    孟云献立时清醒许多,他将书信接过,展开来一行行扫过,他的脸色一变,“他们怎么能如此胡来”

    葛让,苗天照。

    原来搜捕张信恩是假,借此强杀潘有芳、吴岱才是真。

    他们竟将他,瞒得严严实实。

    “他们真是不要命了。”

    孟云献握着信纸的手一颤,无力地垂下去。

    “这信上说,殿下以性命相要挟,逼迫葛大人手底下虎啸营的林指挥使,让他亲手杀了潘有芳,如今,殿下要为他们一力承担重罪,让他们咬死一句话,说殿下假传圣旨。”

    姜芍喉咙动了动,“葛让葛大人说让你劝劝殿下,这罪,他与苗天照来认,让你保住殿下的性命。”

    孟云献一言不发。

    他忽然想起嘉王抗旨回京那日,天还没有亮透,他们两个就在这书房中坐。

    “我昨夜遇见一个人,他戴着帷帽,我虽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孟相公,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他,就总是会想起子凌。”

    嘉王满脸是泪,“他救了我,劝我珍重,可是那个时候,我听他说这些话,心里像是被一刀刀地割过。”

    “我不敢走,我再也不敢走了。”

    嘉王哽咽地说,“孟相公,我已经想过了,尊严我不要,什么我都可以不要,反正我如今孤身一人,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云京。”

    就是那日,

    嘉王三拜九叩,高呼着“万方有罪,在臣一人”,从御街到皇城。

    孟云献到此刻才猛然惊觉,他的那句“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云京”究竟是什么意思。

    嘉王回京,原本就存了死志,为徐鹤雪,为靖安军。

    既不能以王法还给他们应有的公道,那他就自己去讨。

    “不能再晚了,再晚个几十载,这天下间,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会在乎他的清白。”

    这是那日嘉王离开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此刻,孟云献深刻领受了这句话的深意。

    “主君宫里来人了”

    一名家仆匆匆领着一位宫中的宦官冒雪而来。

    “孟相公,还请快些入宫去吧”那宦官进了门,便焦急地说道。

    “可是官家的病情”

    孟云献估摸着,此时似乎还没有到寅时,这宦官出宫,定有大事。

    “官家有中风之兆,梁内侍令奴婢们出宫请您与黄相公入宫”宦官躬着身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中风

    孟云献心头一凛,他立时道“你先去喝一碗热茶,我换好官服,咱们就走。”

    “是。”

    宦官垂首,转身被人领着出去。

    “眼下咱们怎么办”姜芍见人走远,一边去拿了衣裳,一边问道。

    “阿芍。”

    孟云献却不抬手任她穿衣。

    姜芍抬起头,发现他眼中有泪意。

    “我”

    孟云献声音发紧,“我见到子凌了。”

    “你说什么胡话”

    姜芍惊愕地望着他,却见孟云献眼中的泪意很快汹涌,淌下来,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他,他是徐景安,他是倪公子。”

    “一个死去的人,时隔十六年返还阳世,这个阳世却还在唾骂他,侮辱他,可他却又在边关,为我大齐的国土,为我大齐的百姓,又死了一回。”

    孟云献颤声,“阿芍,十六年,无人还他清白,无人为他收殓,可他,却还劝我,暂时放下这桩案子,他要我,好好地活着。”

    “在他心中,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远比他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要重要,可是我们,我们愧对他啊”

    “我们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还要等”

    孟云献泣不成声。

    “若我再等,我耻于为人”

    孟云献立时将守在外面的内知唤来,“你去,让夤夜司的周副使从葛让那里将嘉王殿下接回。”

    内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孟云献将手中的信纸攥成一团,“如今,我只有将黄宗玉拉下水,尽力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