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山栀子

126. 万里春(五) 徐子凌,我们都在为你。……(第3页)

    “这”

    谭判院后背都是冷汗,他小心翼翼地说,“二位相公明鉴,下官并未让人下死手啊。”

    “谭判院”

    倪素抖着唇,“还有几杖”

    “还有六杖。”

    “好,我受。”

    听她此言,孟云献正欲说话,黄宗玉却一把按住他的手,随即道,“如今官家在病中,我与孟相公身为宰执,自是要为官家分忧的,谭判院,我们两个在此旁听,你可有异议”

    纵是心中千百个不愿,谭判院此时也只能道一声“不敢。”

    “给周副使也搬个椅子。”

    黄宗玉见皂隶只搬来两张椅子,便道。

    那皂隶只得又去后堂里头搬来一张。

    东府西府两位相公在堂,谭判院自是如坐针毡,鲁国公的脸色也十分不好,他手心里浸满汗意。

    笞杖抬起,再落下。

    孟云献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他不由闭起眼睛。

    倪素忍不住这疼,她的呼吸越发急促,断断续续地出声,“国公爷,您,不认您的父亲南康王与吴岱有私对吗”

    鲁国公睨着她,“吴岱犯下的罪过,与我父王何干”

    “如此,”

    倪素才出声,又是一杖落下来,她本能地想蜷缩起身体,却发现自己使不上一点力气,她缓了又缓,“您也不认,杨鸣是南康王的人”

    “一个死了多年的人,凭什么你说他与我父王有干系,就一定有干系”

    再一杖落下,女子颤抖的,痛苦的惨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孟云献眼睑浸泪,他紧紧地握住椅子的扶手。

    “那么潘有芳呢国公爷,”

    倪素绷紧脊背,“潘有芳与吴岱之间的干系,您与您父王都不知道,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倪素再受一杖,她脸上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汗水,喉咙哽着哭声,却还强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我在问您,您与潘有芳之间,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勾连”

    “国公爷,”

    倪素唇齿浸血,“有还是没有”

    鲁国公胸膛起伏,“你这女子,是要在这堂上审我不成”

    “您怕了”

    倪素艰难吐字,“您怕了是不是怕我这个草民吗你们这些将万民踩在脚底下的人,也会怕吗”

    “满口胡言”

    “那您,怎么不答”

    笞杖又一次落下,青穹在外面不断哭喊,但倪素听不太清,她还是没有办法习惯这痛,筋骨似乎都要剥离,她眼中又被逼出泪来,颤声,“国公爷,我在问您,您为何不答”

    她充血的眼中毫不掩饰的嘲讽,与重刑之下仍不减锋芒的逼问,竟将鲁国公逼出一身冷汗。

    “有没有”

    “没有”

    鲁国公怒声,“管他吴岱还是潘有芳,他们做了什么,与我,与我父王有什么干系你若有本事,你不若到九泉之下去问问他们”

    鲁国公的话音才落,皂隶又是一杖打下去。

    倪素的发髻松散,金簪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吐出血来。

    孟云献猛地一下站起身,周挺更是立时走上前握住皂隶手中的笞杖,他满掌都沾着她的血,“够了六杖已经打完了”

    鲁国公看着那个女子,她满嘴是血,却不知为何,竟还轻笑出声。

    她笑得眼眶里积蓄的泪珠滑下脸颊,双肩颤动。

    “国公爷,这可是您说的。”

    孟云献走到鲁国公的面前,“您说你们父子二人与吴岱潘有芳没有勾连,可我却有人证”

    “什么人证”

    鲁国公只见孟云献这般凌厉的目光,他心头骤然一慌。

    “满裕钱庄的曹栋正在我手中,他亲口对我说,代州粮草案过后,那帮官员给吴岱,潘有芳,还有你们父子的孝敬,整整五千三百六十万贯钱,多少的民脂民膏,国公爷,可有此事”

    孟云献字字逼人。

    鲁国公神情一紧,他佯装镇定,“什么曹栋,我不认识”

    “国公爷,认不认识的,要审啊。”

    黄宗玉这才发觉孟云献的心思,他起身,拄着拐走下来,“是您先说您与潘有芳吴岱之间没有干系,可如今有人证在,您这番话就显得有些自相矛盾了。”

    鲁国公脊背生寒,此刻,他猛然意识到,方才那女子是在引诱他,引他说出撇清干系的话,为的就是此刻。

    “蒋御史在泰安殿奉上的那份谭广闻的罪书是真的,上面虽只提了吴岱,可仅凭吴岱,他能成多少事代州粮草案与玉节将军的案子也未必没有干系,那粮草,本是要送到边关的粮草边关的将士无粮,又如何为我大齐守住国土”

    孟云献沉声,“满裕钱庄的暗账是从十六年前开始的,这么多年,吴岱一个人抄没的家财也不够那些钱,曹栋口中的人也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个人便是潘有芳,他的钱都补了道宫的亏空,那么你们父子呢你们又将那些百姓的血汗钱,用在了何处”

    “笑话他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吗”

    鲁国公厉声。

    “国公爷,夤夜司最受官家器重,这等案子,若官家此时能好些,他也必是要交给夤夜司来审的,既然您与曹栋各执一词,那么,便只好请您去夤夜司中,与曹栋对质了。”

    黄宗玉适时出声。

    若鲁国公一开始对倪素多些防范,不急于与潘有芳吴岱撇清所有干系,只要他多想一想,将满裕钱庄的事全数推到已经去世的南康王身上,他便能躲开这一局,作为宗亲,也自然能不受讯问。

    但如今,他身上牵连了两桩案子,孟云献将玉节将军叛国旧案与满裕钱庄的案子牵扯在一起。

    如此一来,他就必须要去夤夜司中与曹栋对质了。

    鲁国公浑身冰凉,哑口无言。

    登闻鼓院的这桩案子审不下去了,但夤夜司的案子却能审了。

    只要鲁国公进了夤夜司,玉节将军叛国案就有希望在此时正式翻开。

    而那些与鲁国公站在一起的旧党官员,也必会惊慌失措,不得不重新考虑起自己的退路。

    只要夤夜司能够制得住鲁国公,嘉王所面临的压力,也会因此而减少。

    倪素视线低垂,冷风吹得她尚且还能保持一分清明,她颤抖着伸手,想要去捡地上的金簪。

    登闻院内外的杂声敲击她的耳膜,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手指努力地绷直,还是够不到地面。

    周挺俯身,将沾血的金簪放到她手中。

    倪素后知后觉,抬起眼帘,“小周大人。”

    她一出声,唇边就淌出血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周挺看着她,“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们都不会,你放心,我一定”

    一定撬开他的嘴。

    以我的官身作保,以我的性命作保。

    “谢谢。”

    倪素扯唇,喃喃了一声。

    她紧紧地握着那支金簪,她想擦去珍珠上的血迹,指腹越是摸索,越是擦不干净,她满眶是泪,脊背松懈下来,脑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也应声而断。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那个人。

    他穿着她做的衣裳,衣袂干净整洁,立在恨水之畔,荻花丛中。

    徐子凌,

    你看见了吗

    我们,

    都在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