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烽火戏诸侯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先后问剑白玉京(第2页)

    道冠者提醒道:“一旦选择了要走这条路作为关键的合道辅佐手段,耗时耗力耗钱耗神不说,没有回头路的。一旦不成,损失太大了。”

    陈平安脸上有笑意,眉眼飞扬,“这条路上,循序渐进,不断修正,万一成了呢?真若不成,就当过年放了一大串爆竹!”

    道冠者伸手揉了揉脸颊,“这也太奢侈了点。”

    有朝一日,当合道契机来到,一座自身小天地之内。

    天地人物齐鸣,人间炸响春雷。

    道冠者也笑了起来,“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十分快意。那就去他娘的成与不成,老子都不管了!”

    陈平安神色恢复如常,淡然道:“道者当有此心。”当年在牢狱内,跟那会儿还喜欢自称“霜降”的白发童子,双方作了一笔总价是一颗谷雨钱的买卖,只要白发童子能凭本事从自己这边赚到十颗小暑钱,陈平安就

    愿意帮忙在老大剑仙那边缓颊一二,白发童子就有机会恢复自由身。

    从隐官老祖这边赚走的其中一颗小暑钱,白发童子就是帮陈平安找出与十座本命气府大道牵引的六座储君之山。

    当时陈平安即将破境跻身洞府境,终于有机会成为一位心心念念的“中五境神仙”了。白发童子便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热打铁,开府之际,天地灵气倒灌人身,陈平安的一粒心神,恰好能够以玄之又玄的“刻舟求剑”之法,确定那六座储君山头

    的准确所在。

    更早之前,跟陆台一起游历桐叶洲的时候,陆台就为陈平安这个门外汉,说了好些山上内幕、修行门道。

    修道之人的大炼本命物,其实并不是越多越好的。有资格追求那种“多多益善”境界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地材”都没资格说这个,只有那种“天材”才可以。

    若说修道之人,都可算老天爷赏饭吃的幸运儿,那么他陆台所谓的天材,就不是老天爷给了一只碗,而是直接送了一口大锅,一张饭桌。

    而这种看遍天下也不多的人物,远在天边,中土神洲有个耍符箓的,皑皑洲有个姓韦的,至于近在眼前的,巧了,就有两位。

    当时陈平安看着那个满脸戏谑笑意的家伙,觉得陆台是傻子说傻话,自然没当真。

    道冠者说道:“陆台他们几个,现身剑气长城了,人数不多,屈指可数,但是队伍之中,就有与五彩天下元宵一样的存在。”

    陈平安笑道:“自顾不暇,不去管了。”

    道冠者说道:“丁道士那本书,马上要翻篇进入第二章节了。”陈平安说道:“一个流散在市井坊间的天潢贵胄,历经坎坷,受尽白眼,遇到了个异人,对少年青眼相加,开始走上修道之路,你自己说说看,这个开篇,俗不俗

    ?”

    道冠者学真身语气唉了一声,说道:“大俗就是大雅,我觉得这个故事的开头,很爽啊。”

    陈平安看了眼道冠者。后者坚持己见。

    陈平安只得退让一步,说道:“加入我与香童的那些山水游历,记得情节转折,别太生硬了,最终显得主人公太主人公。”

    道冠者满脸错愕道:“连自己的书都抄?不太好吧,显得学力不够,才情不足啊。”

    陈平安默不作声,重新盯着那尊法相,心中有了个决断。

    道冠者只好举起双手,“各自忙去?”

    陈平安点点头,重新落座,闭目养神,双手叠放,拇指相抵。

    并未撤去那尊法相。

    “居山修道”者,岁月悠悠,幽思万千,不知山外日升月落天气变迁。

    按照白发童子的说法,人身三百五十六个窍穴,就等同于三百六十五座现成的洞天福地。是一个人从娘胎带来的。

    这就是世间精怪之属,为何都要修炼人形的根源。

    所以陈平安先前在马府,与余时务,才会有那一番发自肺腑的感慨,我辈人身难得,人身难再得。那会儿在牢狱内,让捻芯缝制真名,陈平安境界低微,开辟府邸数量极其有限,开府只有十窍,当时五行本命物,各占去一座,多出两把笼中雀和井底月本命飞剑,始终无法炼制为本命物的初一和十五两把飞剑,肯定也得有个栖息之地,再加上仿剑松针、咳雷必须共聚一府,那会儿陈平安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府来搁置它

    们,就更别提中炼了。

    当年有这个开窍规模,还要归功于少年时得到的那三缕剑气,早早帮忙开山建府的缘故。

    否则陈平安只会更加捉襟见肘,无从下手。

    至于将某些身外物的灵器法宝,大炼为本命物,陈平安想都没想过。山上炼物,不得花钱啊。老子没钱!何况也不是所有灵宝都适合中炼、大炼的,历史上经常有那对着一件仙兵干瞪眼数百年的大修士,始终不得其法,或是无法破开层层禁制,或是人与至宝大道不

    相契合,只能割爱,传给某位嫡传或是自家徒孙。

    今时不同往日。

    等到道冠者这天再次赶来此地游览景象,啧啧称奇。不愧是自己,真是大手笔。

    眼中所见,既高且深。找寻出来的十座储君之山,都被陈平安真身炼化了本命物,调兵谴将一般,坐镇府邸,与那五行本命物刚好搭配,有“一主二从”之属,前者对后者有赏赐之例,

    后者与前者有朝贡供奉之责。

    从北俱芦洲恨剑山那边购买而来的仿剑,都被陈平安炼制了。不是小炼,直接越过中炼一层,大炼为与大道戚戚相关的本命物!

    此外还有峥嵘宗妖族剑修的一把本命飞剑“天籁”。白发童子送给他一把刻有“渎”字的短剑。

    气府的数量,道场的质量,我都要。

    贪多嚼不烂?在仙人一境,陈平安要反其道行之。

    很野修!

    陈平安没有理会道冠者的到来,依旧道人尸坐。

    如神灵在龛。

    所有方寸物和咫尺物都被放在了脚边。

    显而易见,炼物一道,真身才起了个头。

    从“背井离乡”的包袱斋,到“见好就收”的隐官大人,再到陈剑仙,这辈子远游和修道生涯,还是攒下些家当的。

    道冠者双手负后,缓缓踱步,一直仰着头看那法相。只见那本命水府内,一枚水字印,缓缓旋转,下有幽幽深潭,影影倬倬,似有蛟龙游曳。府内有三面墙壁,一众水神、水仙栩栩如生。

    另外一处本命气府内,在那山祠之巅,建造有一座晶莹剔透的仿白玉京宝塔,道气宏大。

    一处白雾茫茫的深邃气府之中,矗立有一杆剑仙幡子,猎猎作响,宝光灿烂。

    新开辟出的一座气府内,一支浮游不定的白玉灵芝,拖曳出虹光。

    一颗蕴藉雷法真意、自成雷局天地的六面印,悬在高空,电闪雷鸣,如一尊神灵同时驱使千百条金色长鞭,不断鞭笞和夯实整座气府大地。

    还有好些品秩高低不一的法袍,也被炼制,有大如天幕的,也有覆盖山河的,低一些品秩的,便如一片云海作蜉蝣天地间。

    杨老头曾有一问,你陈平安,吃饱了吗?

    答案是没有。

    ————

    柴芜是魏羡的徒弟,魏羡有官瘾,跟着大骊铁骑去了蛮荒天下,积攒军功去了,就把小姑娘留在了这边。

    由于魏海量说她的资质,跟自己的酒量一样好,这让柴芜对自己的习武天赋,比较有数了。

    再加上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柴芜更有数了。

    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陈山主,据说连自己的开山弟子都不如何教拳,更别提帮人传道了。可就是这么一位从不轻易出手指点他人修行的陈山主,竟然亲自为她传道解惑,结果比较出人意料,反正差不多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柴芜便知道自己确实

    运气不错,可以修行仙家术法,但也仅限于“可以”!

    所以等到她在密雪峰那座长春洞天里边,从有个留人境说法的柳筋境,一步跻身玉璞,其实柴芜比谁都发蒙犯愣。

    只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肯定要归功于小陌先生赠送的那把本命飞剑。况且与她道贺的,其实也就是那些同龄人,崔宗主倒是露面了一次,说了些怪话,大致意思是夸她资质好,如今又是上五境的剑修了,有无兴趣喊上师父一起转

    投青萍剑宗啊。

    每一艘渡船,不管是跨洲还是短途的,都需要试航。

    柴芜乘坐那艘大泉姚氏送到青衫渡的雷车渡船,跟着管事贾老神仙,一起北归家乡。

    但是柴芜既没去拜剑台,实在是有点烦那个白玄。她也没去落魄山,主要是怕那个名叫“谢狗”的次席供奉。

    因为据说她与小陌先生是道侣,小姑娘就有点心虚,她便躲在渡船上边,去落魄山或是骑龙巷,能拖几天是几天。

    其实也不算躲,柴芜喜欢渡船,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结果等到雷车都从北俱芦洲返航了,柴芜就想着不如再拖几天,去了桐叶洲,下次再回呗。

    结果掌律长命来到牛角渡,现身渡船,告诉小姑娘,谢狗喊她去一趟扶摇麓,要跟她唠几句。

    柴芜苦着脸,也不敢拒绝。

    到了扶摇麓那处山主的私人道场,是一个风景漂亮到让人词穷的地方,也是一个很古怪的地儿。

    柴芜的视野中,所有景象都是光线扭曲的,不过得仔细看,才能发现那点痕迹。

    就像天地万物是由亿兆条细微丝线组成,兴许是被山风一吹,丝线就微微摇晃起来。

    谢狗靠着廊道墙壁,眯眼打量着那个玉璞境的小姑娘。

    就是这个小丫头,得到了自家小陌剥离出来的一把本命飞剑?

    长命与那位次席供奉点头致意,小姑娘已经帮忙带到了。

    谢狗抱拳致礼,那个笑眯眯的长袍女子,掌律,官大自己一级呢。

    长命摸了摸柴芜的脑袋,柔声道:“见到自家供奉,不必紧张。”

    柴芜缩了缩脖子。

    长命从袖中掏出两袋子,放到廊道那边。

    谢狗问道:“做啥子?”

    长命笑道:“一点金精铜钱,以备不时之需。”

    谢狗皱了皱眉头。

    长命解释道:“放心,没有动用本钱。”

    谢狗这才点头。

    确实,落魄山不太喜欢那套“我觉得如何如何”、“我是为你好”之类的。

    等到掌律长命离开此山,谢狗问道:“能不能喝酒?”

    柴芜红着脸老老实实道:“有事没事,都会喝点。”

    谢狗招手道:“这敢情好,咱俩小酌几碗,热络热络感情。”

    柴芜坐在台阶上,脱了靴子,与那貂帽少女相对而坐,廊道中间放了两壶酒,两只大白碗。

    喝酒之前,谢狗问道:“你看得出这里的不一样?”

    柴芜神色拘谨道:“什么叫不一样?”

    谢狗反问道:“你觉得呢?”

    柴芜额头冒汗,谢狗笑了笑,伸手示意,别傻坐了,开喝。

    各自倒酒,有模有样,酒碗磕碰一下,本来想抿一口的柴芜,见对方抬头就是一饮而尽,小姑娘也只好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