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入室操戈(第2页)
但是被姜赦找上门,起了这场大道之争,确实在意料之外。
本该是一记妙手的大炼,为了压胜神性的大量本命物,不曾想到头来反成累赘。
所以陈平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反其道行之,借助姜赦来打碎本命物,打成混沌一片,再借此人身天地之内“天崩地裂、山河陆沉”的变天异象,陈平安必须分出诸多心神,如那沙场斥候,循着蛛丝马迹,去寻觅那些有机会好似洞天福地衔接的两座气府,一经寻见,便记录下来,好行那凿出混沌一片、炼气分出清浊的开天辟地之举。
与姜赦对峙,还要分神,以战养战,好似散道同时修道,凶险万分,此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形势所迫,对上姜赦这位杀力远超预期的兵家初祖,不这样,根本没的打。
被姜
赦打烂了一连串本命物,陈平安再主动震碎那些用以强行压制境界、局限道行的斤两真气符,使得神性得以完全舒展,仿佛一座处处立碑的封禁之山得以完全解禁,返璞归真。
可以理解为在某种程度上,是陈平安的人性一直在拖后腿,让神性,或者说真正完整的自己,一颗道心拖泥带水,始终未能跻身圆满境地。
与止境武夫问拳,或是与仙人问剑,陈平安还能靠着技多不压身的诸多手段遮掩过去,对上姜赦,全是破绽。
记得先前与莲藕福地的天下第一人,由武夫转去求仙的湖山派掌门高君,有过一番对话。
“天不再与,时不久留,能不两工,事在当之。”“就不怕依然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姜赦既无需更换一口武夫纯粹真气,也没有着急动手,摇摇头,“坐镇避暑行宫,担任末代隐官,承载妖族真名,合道半座剑气长城。返回浩然之后,落魄山接纳小陌和谢狗,收取宁吉为亲传学生,补缺桐叶洲,开凿大渎等等。一桩桩一件件,你都是需要承担长久因果的,动辄绵延出去百年千年,都没个消停,就没有想过这些后果?”
并非这位兵家初祖耐心有多好,实在是强如姜赦,也没有信心速战速决,将这厮阵斩。
不在于姜赦无法战而胜之,而在于呈现出“半个一”纯粹神灵姿态的陈平安,实在难杀。
姜赦眼神怜悯,讥笑道
:“接二连三的意外,妨碍修行,阻你登高,不就是结结实实的例子。年纪轻轻,道龄还短,小心就遭了天厌。”
先是十四境候补鬼物的刺杀,然后是某位货真价实十四境的数次偷袭,再被姜赦当做登天的踏脚石。
接连三个天大的意外。
至于青壤几个妖族修士在桐叶洲大渎的搅局,比起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陈平安默不作声。
早有心理准备。没点坎坷磨难,反而难以心安。既然注定有因果要承担,不落空在别处他人的肩头,就没什么。
实在可惜,先前给姜赦很快看穿了伎俩,不肯亲手“兵解”掉一座仿白玉京。
不然这场架,可以借鉴极多,就不算赔了个底朝天。
恐怕除了三教祖师与白玉京三位掌教之外,姜赦可以说是最有资格找出白玉京大道缺漏的存在了,没有之一。
陈平安稳了稳心神,满脸疑惑,问道:“为何不用长枪破阵凿开这方天地禁制?试都不试一下?”
姜赦淡然说道:“狮子搏兔,需要逃吗?还有后手?我等的就是你的后手。”
陈平安沉默片刻,重重深呼吸一口,笑容灿烂道:“姜赦此语,真是第一等的好拳!”
这才是真无敌。
事已至此,再战而已。
陈平安再无杂念,拉开一个拳架,目视前方,喃喃自语一句。
姜赦犹豫了一下,使了个神通,竟是收起长枪破阵,放声笑道:“这拳,接了。”
战场之上,双方
身形疾若奔雷,数以万计的流光残影,天地间到处充斥着汹涌无匹的拳罡,两位纯粹武夫,硬生生打出一处似要禁绝所有术法神通的无法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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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如虹,斩开此间天地的重重禁忌。原来是宁姚身穿法袍金醴,背仙剑“天真”,跨越天下而至。
她第一个赶到这处古战场遗址,若以陈平安和姜赦所处战场为中央地界,宁姚御风停在北边。
在那玉宣国京城的崇阳观,十四境候补的那头鬼物,在那阴冥之地扬言要为阳间拔除一魔,击杀身为隐官陈平安,获得黄泉路上蛮荒群鬼的认可,希冀着凭借这条捷径攒下可观的阴德,一举合道,抢先占据鬼道这条独木桥。它借助樱桃青衣候补魁首之一的女鬼萧朴,以她作为勾连阴阳的渡口,阴险刺杀陈平安。事出突然,防不胜防。虽说它倾力一击未能得逞,好巧不巧,亏得陈平安误打误撞,用上了原本用来提防吾洲袭杀的诸多手段,可还是让陈平安受伤不轻,不谈法袍的折损,只说人身小天地之内,数十个基础洞府沦为废墟。当然,不等陈平安去找它的麻烦,宁姚就仗剑远游酆都地界,将其斩杀。
这场真相暂时只在山巅流传的问剑结果,也让宁姚坐稳了新十四境当中“强十四”的头把交椅。
宁姚举目远眺,神色冷峻,瞧不出她此刻的真正心思。
吴霜降紧随其后,身形位于东方,
一出场便施展法相,毫不掩饰十四境修士的修为。
这尊几乎顶天立地的巍峨法相,手持一摞由他首创的大符“青天”。
一现身,吴霜降便开始祭出符箓,法相每次挪步都会伴随着一次大地震动,抬手进行“补天”。
涟漪阵阵,造就出一座宛如碧绿琉璃色的天穹屏障。
总不能让姜赦随便几拳便开天远遁。
苍翠颜色的青天大道,唯有你姜赦不得出。
吴霜降与道士高孤、僧人姜休、女子剑仙宝鳞,联袂问道白玉京一役,惨败落幕。
余斗手持仙剑,坐镇白玉京,算是独力面对三位十四境修士和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
这一战,算是奠定了余斗是三教祖师之下第一人的真无敌名号。
虽说余斗所依仗的白玉京,等于祭出了人间道教的第一至宝,是为关键,不可或缺。
毕竟这种事,浩然天下的礼圣不说什么,十万大山的之祠不作计较,就是谁说什么是什么。
真无敌,本就是别人给的绰号。是不是真无敌,余斗也懒得多说什么。
高孤在内三人身死道消,就此彻底陨落。
唯有吴霜降凭借独特的合道之法,悄然重返十四境。走了趟落魄山,再赶来此地赴约。
其实严格意义上,那场前无古人的恢弘问道,还是四人皆死的结果,无一生还。
只说吴霜降那四把仙兵品秩的仿制“仙剑”,全部跌了品秩,其中“太白”“天真”两把降为半仙兵,其余两
把仿剑“道藏”“万法”更是跌为法宝。
由此可见,那一战的惨烈,余斗的道力之高。
道士高孤是要报仇雪恨,僧人姜休自有所求,剑修宝鳞是一心求死久矣。
兵家出身的吴霜降是要让一座青冥天下掀开乱世的序幕,借此涨道力、增道行,有朝一日,名正言顺,境界更上一层楼。
既然天下苦余斗久矣,那就让余斗跟白玉京一并成为老黄历。
南边联袂出现一位青衫长褂布鞋的中年文士,和一位眉心红痣的俊美少年,两者相距较远,分别祭出了一座小天地,山水相依,分别住持大阵,各作东道主。归功于夜航船一役跟吴霜降的那场架,崔东山跟姜尚真两个出了名的多宝童子,互通有无,以物易物,置换法宝二三十件,为各自大阵添砖加瓦,查漏补缺。
西方,郑居中最后一个现身,双脚落地。一人身负三种截然不同的道气。
他们有意无意,刚好形成一个包围圈,困住姜赦这位兵家初祖。
姜尚真望向那位郑城主,内心惊叹不已,人比人气死人,真有人可以做成真身阴神阳神三个十四境的壮举?
崔东山以心声问道:“周首席,瞧出门道没?”
姜尚真说道:“儒生意味与道家气,看得比较真切,第三股道意,不好确定。”
崔东山笑道:“谁跟兵家最不对付,大道不合?”
姜尚真恍然道:“原来是农家。难怪郑先生要脚踩实地。是不
是可以理解为郑先生一到场,就与姜赦直接起了大道之争?”
不愧是白帝城郑居中,跟人干架从不撂狠话,更像市井斗殴的愣头青,才照面,冲上去就是一刀子,先捅为敬。
崔东山环顾四周,一边查探天地灵气分量,一边嘿嘿说道:“周首席你很可以啊,就仨问题,凭本事答错了两个。要是我不提醒,还不得全错。”
“儒家追求修齐治平,照理说是肯定不喜欢打仗的,毕竟世道一乱,就是教化无方。但是如果稍稍多看几本史书,就会清楚一点,喜好轻言战争的就两类人,一个是好大喜功的皇帝,一个是从没有置身于战场、不曾挨过刀子的文臣,带过兵杀过人的武将反而要更加谨慎。道家主张无为而治,表面上也是与兵家很不对付的,但是生死枯荣即天理,不对付当然是不对付的,却也没有那么不对付。姜赦被困了万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等到这位兵家初祖重新出山,他的大道,也跟着稍稍变了。郑居中如果搬出儒家和道家,对付一般的兵家巨擘,毫无问题,轻而易举。对付姜赦,就要差点意思。”
崔东山说道:“三个郑居中,分别是佛家,农家,医家。别说今天,一教两家,就算再过一万年,还是不会喜欢兵家。”
姜尚真震惊道:“郑先生对佛法也有钻研?”
崔东山点头如捣蒜,笑呵呵道:“郑居中在蛮荒那边一直
在研究佛学。周首席这问题,多余了,在山中跟景清老祖待久了,糊涂啦?”
郑居中行事风格,一向不可理喻。比如他就是在蛮荒天下合道十四境,硬生生截取偌大一份蛮荒气运,却还能蒙蔽天机,不曾被托月山大祖和文海周密抓到马脚。期间郑居中一直隐匿在作为曳落河藩属门派的金翠城,最终连人带城一起被郑居中搬迁到浩然天下,道号鸳湖的仙人境女修清嘉,赐姓郑。随后整座金翠城都被郑居中划拨给弟子顾璨的扶摇宗,城内有座月眉亭,郑清嘉将其设为禁地,就连宗主顾璨都不得涉足。顾璨对于这种小事,自然不会在意。 崔东山猜测当下仍然只是来了一个郑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