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烽火戏诸侯

第六百一十六章 月色洗剑为斫贼(第3页)

    每在一枚棋子上刻字完毕,就在纸上写下所有记忆当中的细节。

    当时在战场上,一剑斩杀离真过后,踩碎头颅,震散魂魄,最终剑指灰衣老者,是意气用事,却也不仅仅是意气用事。

    也是为了能够光明正大,近距离多看几眼大妖,那些一位位站在蛮荒天下最山巅的强者。

    陈平安自己打算写一本关于蛮荒天下大妖的详细册子。

    桌上有两本,一本剑气长城几乎剑修人手一册,另外一本,是当初太徽剑宗掌律剑仙黄童留给郦采,后来被齐景龙抄录的摹本,然后留给了陈平安。

    陈平安闭上眼睛。

    老大剑仙递出那一剑。

    其实是在告诉那些隐匿、蛰伏在异乡多年的剑仙,与那大剑仙岳篁做着类似事情的同道中人。

    可以出剑了。

    所以在那一剑过后。

    剑气长城与战场的更南边,蛮荒天下开始乱了,四处动荡不安。

    在蛮荒天下隐姓埋名的剑仙,并未就此显露剑仙身份,而是开始秘密收网,以各种身份和面目,在蛮荒天下掀起一场场内乱。

    又有在蛮荒天下隐姓埋名、独自修行的剑仙,按照离开剑气长城之初的某个约定,一起悄然去往某地聚齐。

    还有一些原本自认已经与剑气长城撇清关系的剑仙,改变了主意。

    白云深处山中客,那剑仙直接捏碎剑鞘,手持无鞘剑,下山去也。

    有那蛮荒天下的一处水乡泽国,有剑仙御剑而起。

    有那不输浩然天下王朝京城的繁华之地,剑仙关了市井铺子,一剑砍去皇帝头颅,拎酒御剑,去往北方。

    有那以火山熔浆磨砺剑锋数百年的剑仙,大笑一声,收剑在鞘,回那故乡。

    有那已经在异乡开宗立派的年老剑仙,破关而出,仗剑求死。不为剑气长城,不为陈清都,只为自己是人族剑修。

    陈平安暂时并不清楚这些,能做的,只是眼前事,手边事。

    当个做完买卖的包袱斋,取出一件白玉牌咫尺物。

    先前是那灰衣老者亲口要他“见好就收”,陈平安就不客气了,哪怕对方不说,陈平安一样会当个捡破烂的包袱斋。

    当时老大剑仙没有拦阻,就意味着当时遗留在战场上的物件,没有被动手脚,可以放心捡取。

    离真布阵的十八件半仙兵、法宝,这些大阵枢纽重宝,毁去大半。

    只不过破碎的宝物,再支离破碎,也是一等一的天材地宝,不捡白不捡,一捡一大堆。

    但是也有那相对完整的重宝。

    比如剩下一枚道家五雷法印。

    掌心大小,极其沉重。

    材质不明,似玉非玉,似木非木。

    人间书案珍藏的印章,几乎少有人物图案,印章有那文人雅士雕琢自画像的,少之又少。

    这一方法印,却刻画有雷将,电母,风伯,雨师,云吏,灵官,天人等众多远古神祇图案。

    印文是那十六字虫鸟篆:攒簇五雷,总摄万法。斩除五漏,天地枢机。

    这十六个字,算是很夸张的篆文内容了,简直就是口气之大,吞吐天地。

    只要是修行了正宗一脉的五雷正法,并且是那真正修得大道的道门高真,确实可以自称“此身与天地相为表里,造化皆在吾掌中矣”。

    中土龙虎山天师府的黄紫贵人,便是其中翘楚。

    有一副享誉天下的楹联,却不是龙虎山道士自己撰写,而是外人赠送。

    “风雷云雨掌中起,万千法门从此开。”

    陈平安掌托这方“才跌了一境”的道门重器,笑道:“此大数之祖而中央五焉,你是有那机会恢复半仙兵品秩的。以前你是遇人不淑,摊上了个不讲义气的主人,如今落在我手里,算是你我皆造化,以后等我成为那堂堂中五境的山上神仙,学成了雷法,就可以跟随我一起斩妖除魔。”

    陈平安用袖子好好擦拭一番,这才轻轻搁在桌上。以后可以将其大炼,就挂在木宅门口外边,如那小镇市井门户悬铜镜辟邪一般。

    取出另外一件同样沦为法宝的仙家至宝,是那座仿造白玉京的青铜宝塔。

    见到此物,得了此物,陈平安最高兴。

    大炼之后,就搁在山祠之中。

    陈平安对于开辟出更多的关键窍穴,搁置修士本命物,想法不多,如今成为二境修士后,是多想都没用了。

    最后是那幅古木轴杆裂开、画面残破的画卷,栩栩如生的十八位剑仙,是那蛮荒天下历史上的顶尖剑修。

    只可惜画卷当下太过破损,几乎没有品相可言。

    陈平安一开始想着不能厚此薄彼,炼化之后,可以送给那金色小人儿,不曾想顿时感觉到一阵心口绞痛。

    真是个大爷啊,还瞧不上眼,给嫌弃上了。

    陈平安只得改变主意,与那青铜宝塔一起搁放在山祠当中。

    陈平安收起所有物件,放回咫尺物,走出屋子,走到了小宅门口,又走回院子。

    终究还是不放心城头那边。

    便开始六步走桩。

    只是走完几遍拳桩之后,哪怕身穿法袍,依旧难掩那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修士跌境,岂会轻松。

    陈平安先前之所以多此一举,询问白嬷嬷那场架的过程是否泄漏。

    倒是与阴谋不阴谋的,没什么关系。

    只是陈平安不太希望剑气长城有太多的人,清楚自己的另外一面。

    抬升的雷池与下坠的云海,天地相接壤的过程当中,陈平安的真身与阴神,当时其实已经混淆不清。

    所以那会儿的陈平安,身处绝境当中,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大快意。

    好像人生就该如此。

    坐着心不静,走桩也难心安。

    陈平安只得去屋子里边坐着,刻印章,哪怕挣了钱,依旧要一颗不剩下,全部还钱给剑气长城,可挣钱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件快活事。此间学问,不足为外人道也。

    剑气长城剑修茫茫多,唯独读书人没几个,刻印章也好,扇面题款也罢,手持刀笔之人,不够心定,刻差了,写差了,无所谓。

    陈平安坐在桌旁,取出了养剑葫,时不时抿一口酒。

    手持飞剑十五,新刻了一枚雪白如玉的石质印章。

    边款是那世间人事无意外,争名夺利忙不休,教俺这江湖老子白眼看。

    印文:喝酒去。

    再刻一方。

    边款是那自古诗家词客,恨不得打杀一个情字,唯我只恨情愁不登门,喝他娘的酒,怒从胆边生,一棍砸在书,打烂婉约词。

    印文:愁煞光棍汉。

    又刻一枚印章。

    边款:没钱剑仙无酒可醉,婀娜佳人突然有秋膘。

    印文:如何是好。

    最后刻下一方印章。

    边款:幽幽阶下苔,王孙把扇摇。焦黄井边蔬,涕泗滂沱流。

    陈平安刚想要篆刻印文,突然将这方印章握在手中,捏做一团齑粉。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

    起身离开屋子,夜色中,去正屋桌上取了那把剑仙。

    拔剑出鞘,月色如水,照耀剑身,如在洗剑。

    陈平安收剑在鞘,并未背剑,而是悬佩在腰,然后祭出符舟,去往剑气长城。

    豪杰斫贼,剑修杀妖,我怎能不心神往之,那就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