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烽火戏诸侯

第六百五十二章 立在明月中(第3页)

    李槐先与那边文茂打了声招呼,人家明摆着不是很待见自己,礼貌且疏远,可自己总不能让好朋友石嘉春下不来台,笑脸得有啊。

    再去一屁股坐在石嘉春对面,李槐抓起一块糕点,含糊不清说道:“宝瓶临行之前,说她返回书院之前,会去趟京城找你的。”

    石嘉春笑道:“还算有点良心。”

    林守一和董水井相对而坐,其实两人一直关系不错,但就是顶针,石嘉春觉得挺好玩,道理再简单不过了,都喜欢李槐他姐呗。

    石嘉春倒是没觉得林守一出身更好,还是读书人,李柳便一定会喜欢林守一。

    石嘉春总觉得那个经常去学塾接弟弟放学的李柳,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照理说,当年李柳岁数大些,已经是少女了,见谁都柔柔弱弱的,与那泥瓶巷宋集薪身边的稚圭,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也都是美人胚子,不过石嘉春反而觉得真要相处起来,见谁都没个笑脸的婢女稚圭,可能没李柳那么难打交道。

    边文茂在州城那边还有一场朋友应酬,不过妻子难得出京返乡,又都是她小时候的朋友,这位探花郎也就熬着性子,不流露出半点情绪。

    石嘉春善解人意,在压岁铺子待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就起身离去,去往州城,骑龙巷那边有夫君朋友的马车候着。

    李槐他们一起送到铺子门口,刚好于禄和谢谢也从林鹿书院那边下山,来到骑龙巷,打算大家一起去落魄山。

    先前李槐一个人先去了趟,回了披云山书院,一直反复念叨着惜败惜败。

    边文茂也没太上心,客客气气与众人告辞,扶着妻子走上马车,最后再作揖告别。

    目送马车远去之后,所有人继续去铺子后院闲聊,李槐双手抱着后脑勺,“这个边文茂,心里头的架子恁大。”

    林守一淡然道:“石嘉春是找夫君,边文茂真心喜欢她就成了,石嘉春又不是为我们找个聊得来的朋友。”

    董水井点点头。

    李槐撇撇嘴,“我只是觉得石嘉春可以找个更好的。”

    林守一摇摇头,“没道理可讲。”

    李槐突然忧心忡忡,“宝瓶一个人走江湖,真没事?她也不是修行之人啊。”

    林守一想了想,还是没有道破玄机。

    于禄和谢谢也是差不多的心态。

    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估计就只有出门走不走运、就看地上有无狗屎的李槐了。

    林守一在去往落魄山之前,让李槐他们稍等,去了趟祖宅,洒扫庭院和祠堂,年轻读书人,独自一人,心中默念家训。

    最后上了三炷香,喃喃道:“敬谢先贤。”

    李槐性子急,说是他先去真珠山那边等着。

    到了离自己祖宅不太远的那个小山头,裴钱和周米粒早就在那边等着了。

    裴钱说道:“败军之将!”

    李槐赶紧说道:“虽败犹荣,不敢言勇!”

    裴钱点点头,上道。

    裴钱问道:“咱们分舵的那俩喽啰呢?”

    李槐愧疚道:“那俩文章写得岔了,给夫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正啃笔杆子呢。”

    裴钱摇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小米粒:“周米粒,以后就是咱们分舵的副舵主了。”

    周米粒愣在当场,喜从天降啊!如今自个儿官衔好多!

    李槐大喜。

    原本总共就三人的分舵,如今总算有点兵强马壮的意思了。

    之后所有人浩浩荡荡去往落魄山。

    到了山上,于禄在山门口那边就停步了,说晚些登山,去与看门翻书的少年元来闲聊。

    谢谢也独自逛荡去了,在山巅山神祠那边遇见了走桩练拳的岑鸳机,以及一旁立桩的少女元宝。

    谢谢有些神色恍惚。

    就像瞧见了早年无忧无虑在山上修道的自己。

    在那之后,裴钱在老厨子和魏檗点头后,带着小米粒,去了趟莲藕福地,一起沿着以前走过的道路,跋山涉水,走到了南苑国京城。

    路过状元巷,去了那座寺庙烧香,然后坐在廊道那边发呆。

    周米粒反正就是陪着裴钱,裴钱开心的时候,小米粒就多说些,裴钱不太开心的时候,就跟着沉默。

    最后裴钱挑选了一处私宅,是她偷偷花钱买下来的,其实老厨子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她。

    那处,是昔年大魔头丁婴带着鸦儿和春潮宫簪花郎周仕,一起落脚的幽静宅邸。

    裴钱在那边盘腿而坐,学师父卷起袖子,开始闭目养神,温养拳意。

    之所以来此,是为破武道关隘。

    莲藕福地的武运,她裴钱要凭自己的本事,能收回几分是几分。

    而且到时候魏檗会打开福地大门,裴钱也会将从浩然天下赢得的武运,还是学师父,全部打散,反哺莲藕福地。

    崔爷爷走了就是走了,是么得法子回家了。

    那就将崔爷爷遗留在这边的武运,由她带回落魄山。

    ————

    宝瓶洲中部地带,已经动工开凿一条亘古未有的入海大渎,涉及到十数条江河、数十座拥有山神祠、土地庙的山头。

    这等通天大手笔,便是那些亡了国的遗老,也唏嘘不已,那大骊蛮子,委实是敢想人之不敢想,做人之无法做。

    大骊朝廷如此劳民伤财,年轻皇帝如此贪功求大,真不怕兴也勃焉、亡也忽焉?到时候遭罪的,还不是各地百姓?

    只是听说观湖书院,口碑极好的那座新中岳,以及历史悠久的云林姜氏,都会参与其中,就愈发让人百感交集了。

    难不成以后整座宝瓶洲,便真要姓宋?成为一家一姓之地?

    大骊朝廷从地方上抽调三人,负责大渎开凿一事,分别是上柱国关氏嫡玄孙关翳然,京城篪儿街将种刘洵美,青鸾国文官柳清风。

    除了最后一位从未听说过,大骊京城官场,对关翳然和刘洵美两个年轻晚辈,并不陌生,一来两人都出身高门,二来都是年轻一辈当中的俊彦人物,尤其是关翳然,早早投身边关,以随军修士的身份,是死人堆里成长起来。刘洵美也不差,南下一路,实打实拼杀出来的官身。

    关家职掌大骊吏部太多年,被誉为稳如山岳的尚书大人,流水的侍郎、郎中。

    一般而言,侍郎尤其是左侍郎,外调地方,担任一地封疆大吏,即便品秩相当,也算贬谪。

    所以吏部的左侍郎,大骊官场上流传的笑话有许多,相传曾经有两位离京为官的封疆大吏,辖境毗邻,皆是吏部左侍郎出身,相逢一笑,

    不过大骊朝堂,对柳清风,极为陌生。事实上就连关老爷子坐镇的吏部,对于柳清风,翻遍档案,也熟悉不到哪里去。

    藩属青鸾国重开漕运一事,吏部对其考评一般,只得了个良。算是没有功劳,小有苦劳,才得以主政一方,被朝廷平调到一个边境郡担任郡守。不曾想屁股还没坐热,就立即需要北上,与一大帮高不可攀的山水神灵、山上神仙打交道,从正四品擢升为从三品,大骊朝廷授予了一个临时设置的大渎督造官,关翳然和刘洵美品秩都未变更,所以反而像是沦为了一个藩属小国文官的副手。

    不过从一位藩属官吏,骤然提拔为大骊官场大员,柳清风不是头一个,大隋旧藩属黄庭国,一郡太守魏礼,就连跳数级,被破格提升为如今的大骊龙州刺史,山水神灵当中,红烛镇地界,三江汇流之地的某位土地公,升为一州城隍阁城隍爷,都是官场怪谈。

    青鸾国大都督韦谅,据说也有高升的迹象,大骊吏部那边已经透露出些风声。

    位于宝瓶洲东南的青鸾国,莫名其妙从偏隅之地,变成了一块官运亨通的风水宝地。

    官员分清流浊流,如今宝瓶洲最大的清浊之分,其实就看是否出身大骊本土了。

    只不过这些官场变动,相较于神水国余孽神祇的棋墩山土地魏檗,先升为披云山一国山神,继而顺势成为一洲北岳山君,都不算什么,不值得大惊小怪。

    大骊铁骑南下征战多年,跻身武将之列的年轻面孔,其实更多,除了将种门庭子孙,不乏有市井贫贱出身。

    只是大骊边军死人快,提拔快,大骊百姓经过百余年熏陶浸染,早已习以为常,文官、山水谱牒体系历来运转严谨,故而有人突然冒头,相对比较扎眼罢了。

    今天是三位大渎开凿主政官员的第一次聚头,没什么接风洗尘宴,就在一条大江之畔。

    柳清风,扈从王毅甫。

    一头雾水的关翳然,这位上柱国姓氏子弟,自己也莫名其妙,按照太爷爷的说法,他本该负责一条南北向的山上渡船航线,连朋友都给安排上了,结果自己跑来这边,自然讨了一顿大骂。

    刘洵美,身边护卫两人,曹峻和魏羡。

    魏羡跟着祖宅位于泥瓶巷的剑仙胚子曹峻,跟着这位半点不像勋贵子弟的刘洵美,还算混得风生水起。

    魏羡以随军修士的身份,凭借一笔笔实打实的战功,得了个武勋官,如今已经手握实权,与曹峻,是刘洵美的左膀右臂。

    传言魏羡在大骊第二位巡狩使曹枰那边,都是有印象的。

    至于曹峻,更是在大骊军伍当中极有名气了。

    三人各自介绍一番。

    其实关翳然和刘洵美是至交好友。

    所以需要认识的,其实就只有那个横空出世的柳清风。

    然后不远处走来一位白衣少年郎,骑在一个孩子背上,手拎树枝,嚷着驾驾驾。

    临近众人,那少年大笑道:“我有一头小毛驴儿,从来不喊饿!”

    ————

    清风城,一位红衣女子牵马出了城,夜色里,走入了郊外三十里外的山坳里。

    隆冬时节,一路上竟然桃花烂漫。

    李宝瓶牵马缓行,环顾四周,风景宜人。

    四面青山,白云不断山中起。

    再前边些不远,就是此次清风城之行的目的地,是个绿水接柴门的茅屋。

    李宝瓶看了眼天上,大圆玉盘高高挂,那算是最大的月饼了吧。

    一想到这个,李宝瓶突然笑了起来。

    好像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当年与小师叔一起,走过青山绿水的小姑娘,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

    不过那会儿,自己背后还晃荡着一只小竹箱,穿着小草鞋。

    红棉袄小姑娘,喜欢围着她的小师叔团团转,山高路远,好像再远也不怕。

    李宝瓶低头瞥了眼腰间的雪白狭刀,和那枚养剑葫。

    李宝瓶站在原地。

    人面桃花,立在明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