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烽火戏诸侯

第七百二十九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第3页)

    大渎邻近入海口的沿途两岸数千里,都已经有几家仙师帮着镇压水势,不至于蔓延上岸,免得伤及无辜,不曾想临了,还是有条运道不济的漏网之鱼,陈灵均瞧见了那个最终呆若木鸡的年轻仙师,陈灵均一个发狠,晃动那条血肉模糊可见白骨的蛟尾,更改轨迹,撞入大海深处,整个头颅砸在海床上。

    石,崖,桥,堤岸,一切陆地之属万物,皆是蛟龙之属,走江的无形大道阻拦,蛟龙走江,讲求一个一往无前,疯狂汲取水运,洪水滔天,走得越快就越轻松,陈灵均却一路走得磕磕碰碰,一鼓作气支撑至此,终于彻底衰竭,若非那一叶扁舟拦路,其实陈灵均还能冲出去最少千里海域,陈灵均晕乎乎晃动头颅,事已至此,再走海就毫无裨益了,忍着全身剧痛,凝为人身,从方寸物当中找出衣物穿戴在身,背竹箱手持行山杖,摇摇晃晃踏波而行,去找那只落汤鸡,环顾四周,见那落汤鸡,上半身趴在倾覆的小船上,大呼道:“好大水,咋回事?!”

    见那人无事,陈灵均松了口气,然后悲喜交集,一个忍不住,就嚎啕大哭起来。

    老子这辈子再也不走水了,谁说都不成。老爷发话都不成!

    只是嚎了几嗓子后,陈灵均一屁股坐在水面上,又笑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渎总算成了嘛。也就是贾老道、白忙这些好兄弟们都不在身边,不然这会儿陈灵均能拉着他们一起把一条济渎当酒水喝完。

    陈灵均立即抹了把脸,见那位瞧着只是洞府境的练气士,好不容易将小船翻转过来,正蹲在那边,用双手倒水入海,大概是先前以蹩脚术法抵御巨浪,耗尽了灵气。

    陈灵均心中确实有些愧疚,好好赏着景,就成了落汤鸡。

    云海之上,李源捂着额头,“我这灵均兄弟,走水走水,是不是脑子都跟着进水了,哪有这么走渎的。”

    走渎成功,竟然就只是让一位金丹境蛟龙之属,只是元婴初生,而不是李源与沈霖最早预期的元婴瓶颈。

    元婴初生,与那元婴圆满,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哪怕同一境界,其实已算天壤之别,对于境界攀升更加艰难的蛟龙之属,两者更是悬殊,而且走渎这种事情,能一而再再而三吗?机会没了,这辈子就都没了。原本按照这位龙亭侯与灵源公的推衍,陈灵均只要走渎成功,最坏的结果,都是元婴圆满巅峰境,运气好些,直接破开元婴瓶颈跻身上五境,都不是没有可能。

    愣是给陈灵均扑腾出个当下惨淡光景。

    李源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前程了,陈平安不会到时候迁怒自己的护道不利吧?

    南薰殿水神,如今的济渎灵源公,沈霖,与龙亭侯李源并肩而立,她笑道:“我倒是觉得这样不错。开始有些理解陈平安为何愿意如此照顾陈灵均了。”

    李源还是替好兄弟心疼那份大道折损,“当个好人,实在太花钱了。”

    李源皱眉问道:“那位瞅着总让我觉得气象古怪的练气士,好巧不巧,突兀出现在这里,连累陈灵均跌了半境,当真只是地仙修为?”

    沈霖也有几分忧虑,“除了岸上春露圃修士,还有你我双方的水官一起巡游海中,照理说确实不该有人出现此地。”

    再远些,千里之外,其实还有一位渌水坑出身的捕鱼仙,因为按照双方推演,陈灵均裹挟大渎水运汹涌入海之后,会在那处被临时开辟出来的水府暂作休歇,以此固本培元。

    一个身材臃肿的绿袍妇人,凭空浮现在两位大渎公侯身边,说道:“主人让我捎话,要你们不用追究那人来历,随他去。”

    “不但如此,如果有人擅自探究此人根脚,比如大源崇玄署或是水龙宗,来与你们试探口风,你们劝一劝拦一拦,拦不住就与我打声招呼。”

    妇人笑眯眯道:“要水淹婴儿山雷神宅,龙亭侯好大的气魄。”

    李源嬉笑道:“澹澹夫人折煞小弟了。”

    这头渌水坑飞升境大妖,道号青钟,自封“澹澹夫人”。

    还喜欢与那人间最得意攀亲戚,传闻在那渌水坑大门外,悬有一副金字楹联,“击钟青冥之长天,足蹑渌水之波澜”。

    飞升境咋了,白也为渌水写过一篇诗文又咋了,看把你拽的,荡漾得没边了,你他娘的真有本事,就去与我的好兄弟火龙真人拽去啊。

    妇人笑着离去,忍不住瞥了眼海上的年轻练气士,

    虽然她现身后表面镇定,实则心有余悸,不比见到火龙真人更好。

    斩龙之人。斩杀水裔,岂不是更信手拈来。

    陈灵均机灵得很,随便找了个借口,陪着那哥们一起大骂这边的水势诡谲,然后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不曾想那哥们竟然也姓陈,名浊流,这名字取的,跟好兄弟白忙有的一拼,而且一看就是个科举失意人。陈灵均开怀大笑道,你姓陈我姓陈,那咱俩岂不是五百年前的本家兄弟?

    陈浊流微微一笑。

    先前寻见了一处破碎秘境,随便找见了一副仙人遗蜕,就将先前皮囊还给了那位北俱芦洲的年轻车夫。

    车夫“白忙”,得了一袋子神仙钱,陈灵均换来了一场走渎成功,而不是功亏一篑,到头来白忙一场。

    一旦走渎顺遂,任由巨风大雨肆意侵袭两岸,那么陈灵均跻身玉璞境不难,而不是当下的元婴蛟身,得以具备真龙雏形,可“陈浊流”说不得就要一个忍不住,先还钱,再一剑斩掉好兄弟的头颅了。

    而且方才陈灵均如果为了大道成就更高一筹,选择一撞而来,撞烂一叶扁舟和打杀拦路人,那“陈浊流”就更省心省力了。

    陈灵均觉得自己到底不是那种乱认兄弟、乱斩鸡头烧黄纸的人,与陈浊流告辞一声,主要是要赶紧去与李源和灵源公道谢,再找到白忙,然后一起打道回府。

    只是陈灵均一路返回,去过了龙宫小洞天谢过好兄弟李源,然后在春露圃四处逛荡一圈,却始终没能等到白忙,倒是又遇到了那个在春露圃渡口蹲着吃那啥龟苓膏的本家兄弟,这么巧,不认个朋友太可惜了,结果这一聊就更投缘了,那陈浊流掏出一只老旧钱袋子,打肿脸充胖子也要请客的样子,看得陈灵均都要心酸,听说那陈浊流要去鬼蜮谷碰碰运气,因为如今那边京观城没了那头上五境英灵,如今机缘遍地,陈灵均一听,又顺路,只不过陈灵均还是打算多打听打听白忙,不曾想那陈浊流也是个大气的人,竟是陪着他一起在这边逛荡了足足一旬,钱袋子空了大半,只剩下渡船钱,陈浊流才说有事忙去了,陈灵均苦找白忙不得,只好让春露圃那边帮忙留意几分,这才带着陈浊流一起乘坐渡船去往骸骨滩。

    李源在大渎畔,望向那条渡船,突然悚然一惊。

    只见那凭栏而立的青衫文士,朝自己眯眼一笑,沈霖立即施了个万福,那个陈浊流这才转身离去。

    先一起逛过了骸骨滩,好说歹说,陈灵均才说服陈浊流莫要去鬼蜮谷当山泽野修了,跟着他去宝瓶洲吃香喝辣的!

    只是披麻宗渡船跨海南下,到了长春宫渡口,陈浊流却突然说稍后再去牛角山渡口,陈灵均便与他约好在落魄山碰头,独自南下。

    到了牛角山渡口,双脚一落地,陈灵均又忍不住擦了一大把辛酸泪。

    悬好剑符,御风到了自家山门口,见着了那个曹晴朗,陈灵均哇哈哇哈一阵大笑,大步走向曹晴朗,“晴朗啊,几年不见,境界还是蚂蚁爬坡啊,这可不行的。”

    曹晴朗站在原地,轻轻点头,笑而不言。

    陈灵均笑问道:“我不在落魄山的这些年,有没有谁欺负你啊,跟我说一声,如今也就是陈哥我一巴掌的事情。”

    曹晴朗摇头道:“不曾有。”

    陈灵均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开始大步登山,没能瞧见那个岑鸳机,走桩如此不勤快啊。

    不过陈灵均很快见着了那个正在巡山黑衣小姑娘,板起脸,憋着笑,以行山杖拄地,站在原地。

    以一颗颗瓜子做暗器,一个蹦跳,拧腰旋转,大喝一声走你,丢出一件暗器。

    一路巡山,走你走你,打得那些花草树木毫无还手之力,个个呆头鹅。

    裴钱远游未归,右护法大人就真的是落魄山上无敌手了。

    陈灵均咳嗽一声,“小米粒。”

    周米粒愣在当场,然后怀抱金扁担和行山杖,一路撒腿飞奔到陈灵均身边,喊道:“景清景清景清!”

    听到这个只有在落魄山才能听见的名字,陈灵均一下子红了眼睛,小米粒怯生生道:“给人欺负啦?谁啊,打得过我就去打,下山远游都不怕。”

    陈灵均笑起来,摸了摸小米粒的小脑袋,弯腰问道:“老爷还没回家吗?”

    周米粒点点头,“路那么远,好人山主肯定要走得慢些。”

    陈灵均嗯了一声。

    陈灵均让小米粒带路,找陈暖树那个傻妞,他先去霁色峰祖师堂上边上香。

    一路上,小米粒说了些家里的故事,最后小声说道:“好人山主的师兄,桌儿大剑仙,一开始误会你了,担心你会欺负暖树姐姐……”

    小姑娘一直没发现那个意气风发的陈大爷,这会儿一直在牙齿打颤,颤声问道:“左……左右?”

    周米粒轻轻点头,邀功道:“放心吧,我帮你澄清事实了,桌儿大剑仙都笑嘞。”

    陈灵均如遭雷击。

    传闻大剑仙左右从来都不会笑的,那就一定是大有深意了。哪怕看我不顺眼,好歹也得看我一眼吧,大剑仙咋了,就不要讲点道理啊。

    陈灵均顿时悲从中来,捶胸顿足,哀嚎不已。大爷我好不容易走江化蛟成功了,然后就只是将一拳事,换成了一剑事?

    与陈暖树重逢后,陈灵均就病恹恹的,只是到了霁色峰祖师堂,陈灵均深呼吸一口气,将竹箱和行山杖放在门外,跨过门槛。

    在那之后,陈灵均很快就恢复了几分风采,去灰蒙山找那云子小弟,或是去那黄湖山找泓下。

    三位蛟龙之属,无巧不成书,竟然先后各自走水成功了。

    落魄山,确实有几分大道亲水的意思。

    其实泓下对陈灵均印象很好,也有一份私心,总觉得天塌下,反正有陈灵均在前边先扛一拳……

    只不过泓下性子冷清,不太会表露情绪,在黄湖山又太过小心翼翼,才显得与陈灵均比较客套疏远。

    要论胆小,在黄湖山默默打造水府的泓下,远胜身在落魄山的陈灵均,倒不是泓下真是怯弱之辈,一条能与“小泥鳅”争抢骊珠洞天大道机缘的黄湖山巨蟒,天生的蛟龙之属,脾气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陈灵均连那阮邛都当面骂过,那还是在龙须河畔的铁匠铺子,正儿八经的阮邛地盘。自家老爷敢吗?绝对不敢的。

    当然陈灵均有错就改,没少给阮圣人磕头,那阮铁匠不也没咋的,当时只是脸色略显难看罢了。

    这天,陈灵均陪着余米兄弟和小米粒一起在崖畔石桌那边耍,陈灵均让那唯一的小弟,云子现出真身,头颅搁在崖畔,身躯悬挂峭壁上,小米粒闭上眼睛,侧着身子,出拳不停,最后打得那大蟒坠落悬崖……基本上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至于云子是什么心思,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倒不是与哑巴湖小水怪如此嬉戏如何为难,而是那个笑眯眯嗑瓜子的玉璞境瓶颈剑仙,让云子实在瘆得慌。

    今天云子刚要滑落峭壁,突然发现那个青衫“余米”笑容古怪,他转过头颅,发现悬崖一侧,出现了一个气息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她一样是手持行山杖背着绿竹箱。

    小米粒瞪大眼睛,呆呆看了半天,赶紧走到她身边,小姑娘抬起脑袋,喃喃问道:“裴钱呢?”

    还是个儿小小的黑衣小姑娘,好像是看着眼前的裴钱,却问那个熟悉的裴钱在哪里呢。

    裴钱如今个子太高,让以前还会经常踮起脚跟说话的周米粒,都忘记踮起脚跟了。

    话一说出口,小米粒就知道自己错了,低下头,挠挠头。

    裴钱伸手按住小米粒的脑袋,也问道:“瓜子呢?”

    周米粒一把抱住裴钱,大哭起来,哽咽抽泣,小声埋怨裴钱怎么长这么高了,才舍得回家。

    ————

    裴钱返回落魄山后,山上还多了个名叫阿瞒的小哑巴,但是与谁都不亲近,最后裴钱让他去了骑龙巷压岁铺子,在那边帮忙当个小伙计。

    米裕,化名余米,玉璞境瓶颈剑修。

    下山远游的拜剑台崔嵬,元婴剑修。

    看架势要鸠占鹊巢霸占拜剑台的隋右边,金丹瓶颈剑修。

    按照以往宝瓶洲山上说法,就是剑仙、大剑仙和老剑仙,总计三剑仙。

    陈灵均,泓下,沛湘,两水蛟一狐魅,总计三元婴。

    云子,走江成功,动静没有泓下那么大,只是走了龙须河和铁符江,金丹境。

    还有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变化。

    都让裴钱有些不适应。

    这天裴钱徒步去往拜剑台,曾经有一位长得极美的女冠姐姐,桐叶洲太平山剑修黄庭,教过裴钱一门白猿背剑术和拖刀式。

    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是竹刀竹剑闹着玩。

    以后不会了。

    在拜剑台那边,裴钱找到了在此结茅修行的隋右边。

    如今元婴剑修崔嵬已经赶赴南岳地界,蒋去和张嘉贞也早早搬去了落魄山,所以很清静。

    隋右边见到裴钱后,倍感意外。

    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神色沉稳的年轻女子,与当年那个混不吝、鬼精鬼精的黑炭丫头联系在一起。

    更没办法将那个外人稍稍抻筋就疼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小姑娘,与眼前这个纯粹武夫联系在一起。

    虽说在暖树和米粒那边,听说过一些裴钱练武的小事,比如喜欢跳崖什么的,隋右边仍是不敢置信。

    裴钱抱拳致礼,喊了声隋姐姐。

    隋右边笑着点头。

    裴钱开门见山道:“我记得师父借给你一把剑,对吧?”

    隋右边眯起一双秋水长眸,说道:“怎么讲?”

    裴钱微笑道:“隋姐姐反正是有那本命飞剑的剑修,不如将吃心剑再转手借给我呗。”

    裴钱拍了拍腰间狭刀祥符,笑道:“刀剑错,刀有了,差一把剑。我很快就会还给隋姐姐的,最多三年。”

    隋右边摇摇头,“去别处换把剑。那把痴心,不借。让你师父自己来取回。”

    裴钱笑道:“又不是不还。”

    隋右边干脆不再说话。

    裴钱问道:“隋姐姐,知道为什么画卷四人,我跟老厨子,老魏和小白关系都很好,唯独跟你关系最一般吗?”

    隋右边开始皱眉。

    裴钱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师父,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夫子。你也休想我师父哪天会变成那个人。”

    隋右边神色淡漠道:“你是要问拳拜剑台?”

    裴钱说道:“有何不可?切磋而已。又不会死人。”

    朱敛长吁短叹出现在柴门外边,也不进门,只是说道:“裴钱,不要这么咄咄逼人,都是自家人。哪怕心有怨气,都不该早于道理先落拳上。”

    裴钱头也不转,“你是我师父吗?”

    朱敛哑然。

    为难,真是为难。

    其实朱敛知道这一天肯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最下策的手段,就是出拳阻拦裴钱。

    中策是自己替隋右边挡灾,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然后说不定要被裴钱和隋右边各打一顿。

    上策嘛,也是有的。

    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女子出现在朱敛身边。

    裴钱犹豫了一下,转身抱拳。

    长命啧啧说道:“拳法一高,道理就大。不愧是落魄山主的开山大弟子。”

    裴钱眯起眼。

    长命满脸随意,嗤笑道:“你师父让我捎句话给你,什么都可以余着,唯独别攒板栗吃。听不听是你的事情,我反正把话带到就行了。”

    裴钱将信将疑。

    长命似乎又记起一事,“你师父补了一句,让你个头别窜太快。”

    裴钱一下子心虚起来,下意识挠挠头。

    她坐在檐下一张小竹椅上,望向老厨子,欲言又止。

    朱敛笑呵呵摆摆手,示意裴钱不用放在心上。

    反正这个隋右边,他想要收拾又不太好收拾,一样看不顺眼。

    长命说道:“今天拜剑台的事情,我先帮你在山主那边记下了。”

    裴钱点头道:“彼此彼此。”

    朱敛和长命一起离去。

    隋右边问道:“裴钱,你我恩怨先不谈,你的心境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裴钱今天造访拜剑台,撒泼打滚耍无赖也好,还是如当年小黑炭那么贱兮兮精明算账也罢,其实隋右边借剑也就借了。那把痴心剑,确实就如裴钱所说,是陈平安借给她的,而裴钱作为开山大弟子,别说暂借三年,取回都在理。

    裴钱双臂环胸,说道:“明知故问。”

    茅屋这边就只有一条竹椅,摆明了隋右边在这拜剑台,不欢迎外人打搅。筆趣庫

    所以裴钱一坐竹椅,隋右边就只能站着。

    不过当下裴钱总算有点熟悉的样子了。

    隋右边起笑起来。

    这个裴钱竟然开始打盹了。

    只不过片刻之后,隋右边就心中叹息,好一个“睡身不睡神”,练拳近乎道。

    这裴钱如今到底是远游境,还是山巅境?

    裴钱一身拳意好似依旧酣睡,但是人却已经睁眼开口言语,“书简湖的五月初五,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隋姐姐如今是真境宗剑修,应该知道吧?”

    隋右边点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陈平安是五月初五这天出生的。”

    “你可以喊‘裴钱你师父’,不要直呼我师父名讳。”

    裴钱先提醒了一句,然后从咫尺物当中掏出一袋子炒板栗,还有一种名叫五毒饼的外乡点心,上边的蜈蚣蟾蜍蝎子,都是用木模子磕出来的。

    递给隋右边,隋右边摇摇头。

    裴钱吃了半袋子板栗,吃完了那块五毒饼,收起板栗放回咫尺物,拍拍手,说道:“有些文字,一直在我脑子里乱窜,怎么都赶不走。只要不练拳,就会心烦。本来以为回了家,就会好些,没想到越来越心烦,连拳都练不得了,怕暖树姐姐和小米粒担心我,只好来拜剑台这边透口气。”

    隋右边笑道:“我好欺负?在落魄山最是外人?”

    裴钱说道:“隋姐姐是同乡,又是长辈,所以隋姐姐说了算。”

    隋右边问道:“什么文字内容,能让一位山巅境大宗师都要心境不稳。”

    裴钱说道:“是在金甲洲乡野瞧见的一块禁制碑。很平常的物件,没什么古怪。”

    不愿意多说了。

    裴钱告辞离去,抱拳低头。

    隋右边叹了口气,“不用如此。你自己才要小心。”

    回了落魄山竹楼那边的崖畔,今天裴钱侧身而坐,眺望崖外云海。

    小米粒趴在石桌上,呆呆看着裴钱。

    陈暖树在忙着针线活,帮小米粒缝补靴子,桌上摆满了一个小木盘,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什。

    一个一路飞奔到落魄山点卯的香火小人,远远看见那个陌生背影,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怒道:“何方神圣?!竟敢与我们右护法大人并肩而坐……气煞我也,何德何能……”

    裴钱转过头,微微挑眉,“嗯?”

    香火小人二话不说一个扑倒在地,高呼道:“小的如今暂领骑龙巷右护法,觐见舵主大人。这些年里,点卯勤恳,风雨无阻,劳苦功不低……”

    不见裴钱如何动作,那个小家伙就给拽到了石桌上,贵为龙州城隍阁香火小人,这会儿比那骑龙巷左护法还要狗腿,撅屁股趴桌上,嗓音略带哽咽道:“裴舵主,小的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棋墩山的那几只马蜂窝,如今可大了,欠收拾啊,万事俱备,只欠裴舵主的那门仙家剑法了……”

    陈暖树微微歪头,咬掉一根线头,看着香火小人的装模作样,忍不住笑起来。

    小米粒咳嗽一声,提醒香火小人差不多就可以了。

    裴钱看着小米粒,小米粒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

    裴钱望向那香火小人,说道:“即刻起,你就是正式纳入我们竹楼小谱牒的骑龙巷右护法了。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裴钱对周米粒说道,“速速去请来那本小谱牒,记得带上纸笔。”

    周米粒一个蹦跳起身,“得令!”

    香火小人笑得合不拢嘴,大爷可算飞黄腾达了啊。而且前些年听咱们落魄山右护法的意思,说不定将来裴钱还要设置骑龙巷总护法一职。

    今天夜幕中,裴钱独自走下山去,期间遇到了那个走桩登山岑鸳机。

    裴钱侧身而立,等到岑鸳机走桩登山去,这才继续下山。

    曹晴朗搬了一条竹椅给裴钱。

    两人一起落座后,沉默许久,曹晴朗说道:“好像过了很久。”

    裴钱轻轻点头。

    曹晴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裴钱又不言语,就只好重新沉默下去。

    裴钱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禁示碑?”

    曹晴朗说道:“以前福地在南苑国京城以外,就有不少,如今的浩然天下,就更多了。”

    照理说裴钱记性那么好,不该有此问的。

    裴钱说道:“我在远游路上,见过乡野村头一块碑文。”

    曹晴朗疑惑却不问,只是安静等着裴钱的下文。

    裴钱缓缓道:“上边只写了一句话,禁止溺杀女婴、及五月初五日出生男婴。”

    裴钱双手攥拳,眺望远方,神色淡然道:“小师兄让我见过那幅光阴画卷走马灯,可我至今都无法将小时候的师父,与我认识的师父重叠在一起。我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座天地为何偏要让我裴钱的师父,久久不得回家。就一个个都这么想死吗?!又为何我学拳如此之慢,太慢了!”

    曹晴朗陪着裴钱一起望向远方,轻声道:“裴钱,不要觉得自己犯错,好像师父就会归乡,更不要觉得师父骂你几句,哪怕将你逐出师门,只要师父回家,你就都无所谓了。弟子拜师,学生求学,不管师父或是先生在不在身边,我们都要有所谓,和有所不为。”

    裴钱叹了口气,站起身。

    曹晴朗没有起身,说道:“裴钱,先生一直希望你不要着急长大,但先生并不是希望你不长大。落魄山上,先生对你,思量最多。在我看来,谁都可以让先生失望,唯独裴钱不可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年对你一直没有太大的怨恨?真不是我有多大度,多能忍。当年先生撑伞带我去学塾,走出巷子后,先生将油纸伞交给我,让我等待片刻,其实先生偷偷返回一趟,去偷偷看过你。先生回来后,当时先生的模样,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清楚,先生当时重新拿过油纸伞后,低下头,好像想要与我说什么道理,却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那个时候的先生,真是伤心极了。可我至今还是想不明白,先生当时到底想要说什么,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在这之后,师父的弟子,先生的学生,不知为何,坐在竹椅上,都只是沉默。

    裴钱率先起身。

    曹晴朗欲言又止。

    裴钱问道:“如果我比师父更早跻身武夫止境,怎么办?”

    曹晴朗想了想,答道:“到时候我求先生帮你喂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