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烽火戏诸侯

第七百四十六章 夜归人(第2页)

    老金丹显然对玉圭宗和桐叶洲极为熟悉,这会儿开始与大瀼水三位剑修以心声交流。

    老金丹最后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劳烦曹仙师说一说那位陆剑仙,恳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一定要慎言,我与姜宗主和陆剑仙,都在一张酒桌上喝过酒!”

    那少年有些恼火,转过头,伸长脖子,“你们烦也不烦?!你们怎么不干脆打死我算数?来来来,用飞剑往这边砍,好个大瀼水剑修,如此行事跋扈,亏得姜宗主私底下与那为情所困的陆剑仙煮酒论英雄,说你们南婆娑洲,一众剑仙当中,曹曦之流,给他提鞋都不配,唯有大瀼水元剑仙,才是人与剑,共风流,当得起他的一杯敬酒。”

    三位大瀼水剑修,立即神色和悦几分。

    自家宗门,自家师长,能够被玉圭宗宗主如此敬佩,岂能不让人由衷开怀。

    只是他们眼神深处,又有几分黯然神伤。

    大瀼水,总计五脉,并非全部剑修,只有一脉,传自剑仙元青蜀。

    那老元婴剑修一挥袖子,似乎觉得这个贪生怕死之徒,太过碍眼,早早滚蛋。

    陈平安将玉竹折扇别在腰间,再一次对那三位剑修遥遥抱拳,御风离开芦花岛,去往桐叶洲,先去玉圭宗看看。

    姜尚真还活着,还当了玉圭宗的宗主?

    不愧是落魄山的记名供奉。

    在芦花岛,陈平安什么都没有多问。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不想听说的不想知晓的,肯定也拦不住。

    那位大瀼水元婴剑修,隐匿气息,以水遁之法,遥遥跟踪自己。

    陈平安假装不知。

    只是在一炷香过后,心念微动,运转五行之属本命物的那枚水字印,施展了一门辟水神通,转瞬之间就逃出了那位元婴的视野。

    老剑修返回芦花岛,说道:“应该不是什么妖族,但我们还需要分别飞剑传信雨龙宗和玉圭宗,曹沫此人深藏不露,多半是一位元婴修士,而且极其擅长水法,难怪能上当玉圭宗的客卿,多半是真的觊觎造化窟而来。”

    那女子剑修愤懑道:“桐叶洲这种人最多!逃命的能耐,天下第一!如今倒好,没仗打了,一个个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占便宜了,随便打杀几个中五境妖族,就敢让书院记录战功。”

    芦花岛老金丹感慨道:“说句难听的,贪生怕死,躲在山中,总好过当年那些依附妖族畜生、大肆为恶的王八蛋。”

    老剑修冷笑道:“偌大一座桐叶洲,十山九空,见势不妙,跑了大半,活该如今被宝瓶洲修士南下,大举渗透,还有脸成群结队去中土文庙讨要公道?换成我是那文庙圣贤,早一个大嘴巴摔过去了。”

    芦花岛老金丹,没来由想起当年那个奇奇怪怪的青衫剑客。是蛮荒天下的妖族,还是那大名鼎鼎的托月山百剑仙之首,斐然,却护住了芦花岛一人不死,劫后余生的感激,只能深埋心底,没办法说半个字,其实这些年里边,芦花岛没少挨白眼,只比雨龙宗和桐叶宗稍好几分,这份委屈,找谁说理去?好像也没法说一句。

    陈平安行走在海上,风雪又起。

    风雪茫茫,茕茕孑立,四顾全疑在玉京。

    陈平安当下袖中多出了一件咫尺物,也没什么好忧虑的,是崔瀺赠送,并未设置山水禁制。

    环顾四周,确实并无修士窥探之后,陈平安这才摘下白玉簪子。

    陈平安打破脑袋,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回事。

    当他心神沉浸其中,发现破碎小洞天里边,住着一帮剑气长城的孩子,都是剑仙胚子,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

    这些孩子相互间都很熟稔了,毕竟在白玉簪子里边的小洞天,相依为命。

    小洞天辖境不大,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屋舍,山水草木,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什么都有。

    甚至还有一块用以磨砺飞剑的斩龙崖,山水祠庙外边的柱础大小,价值连城。

    陈平安刚好从咫尺物取出其中一艘符舟渡船,其中,因为里边渡船总计三艘,还有一艘流霞舟。陈平安挑选了一条相对简陋的符箓渡船,大小可以容纳三四十余人。陈平安将那些孩子一一带出小洞天,然后重新别好白玉簪。

    一个双手负后的男孩,高高扬起脑袋,微微皱眉,“你是何方神圣?隐官何在?”

    “我就是陈平安。”

    陈平安蹲在地上,伸手揉了揉眉心,“报名字。”

    五个小男孩,何辜,程朝露。白玄。于斜回。虞青章。

    四个小女孩,贺乡亭,姚小妍,纳兰玉牒,孙春王。

    下五境剑修七个,洞府境剑修两个,白玄,玉牒。

    陈平安说道:“第一,不许对任何人说自己的家乡。我接下来每天都会教你们宝瓶洲和桐叶洲的两种雅言。”

    何辜双臂环胸,气呼呼道:“凭啥不说家乡,丢你脸啊?怎么当的隐官大人,早知道就把你名次垫底了。学什么雅言,不稀罕学!”

    亏得他将巅峰十剑仙里边的老聋儿给扔到一旁,换成了年纪轻轻、境界还不高的隐官大人。

    于斜回轻轻点头,老气横秋道:“我辈剑修,言语都在问剑上。”

    陈平安没理睬孩子的抱怨,继续说道:“第二,以后好好练剑。没了。就两点要求。”

    何辜又不乐意了,瞪眼道:“啥?没啦?怎么当的隐官大人,我家里长辈,都说你算计多,脑子贼灵光,尤其是读书不学好,坑人最擅长,都能在城头上参与巅峰十剑仙的议事了,就你不是剑仙,我娘亲问靠啥,我爹说还能靠啥,靠一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嘴呗。咋个今儿话不多,你该不会是一个假的隐官大人吧?”

    读书不学好,坑人最擅长?

    我那酒铺,出了名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我那坐庄,更是出了名的人人有钱挣个个能分赃。

    陈平安站起身,笑眯眯一板栗敲下去,那小刺头抱住脑袋,只是没恼火,反而点点头,稚嫩脸庞上满是欣慰,“难怪我爹说二掌柜是个狗日的读书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是真的隐官大人了。”

    陈平安哑然失笑,肯定是押注押输的,不是托儿,怨不得我。

    陈平安想了想,“加上一点,以后喊我曹沫,是化名,或者曹师傅。我暂且当你们的剑术护道人。以后你们跟我到了家乡,入不入我的山门,随缘,不强求。”

    这些从此就远游异乡的孩子,许多与亲人离别的伤心伤肺,大概都在白玉簪子里边,慢慢消受了。

    他们是离乡,唯独自己却是归乡。

    “那咱们击掌,走一个。就当相互认识了。”

    陈平安眼神温柔,弯下腰,伸出手掌,与孩子们一一击掌。有些孩子板着脸,原地杵着,不抬手不击掌,陈平安也不介意。

    陈平安站在渡船一端,一边驾驭符舟御风,并不高出海面太多,一边头疼,本以为孑然一身游历桐叶洲,哪里想到会是这般闹哄哄的光景。

    孩子们有些趴在船栏上,窃窃私语。

    有些已经盘腿而坐,开始温养飞剑。

    “好大的水啊,都看不到尽头。你说有多深?要是把咱们家乡的长城往这儿一丢,咱们是站在水面上,还是在水底下?”

    “问隐官……问那曹沫去,他读书多,学问大。”

    符舟掠海,期间陈平安远远发现一拨出海的芦花岛采珠客。便给符舟施展了障眼法,绕道而行。

    只是这符舟渡船远游,太吃神仙钱啊,陈平安仰头望去,希冀着路过一条由西往东的跨洲渡船,比起自己驾驭符舟跨海远游,后者显然更划算些。而且这拨孩子,既然来到了浩然天下,难免需要与剑气长城以外的人打交道,渡船相对安稳,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只可惜陈平安不奢望真有一条渡船路过,毕竟桐叶洲在历史上太过闭塞,没有此物。

    陈平安取出养剑葫,系在腰间,轻轻拍了拍酒壶,老伙计,终于又见面了。

    再将学生崔东山赠送的

    那把玉竹折扇,倾斜别在腰间。

    坐在船头那边,与孩子们问了些白玉簪子里边的情况。

    那个名叫纳兰玉牒的小姑娘,嗓音清脆,条理清晰,竹筒倒豆子,将这些年的“修行”,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