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烽火戏诸侯

第八百二十三章 你试试看(第3页)

    朦胧山山主吕云岱,实在再不敢由着帮忙王八蛋信口开河了。

    他娘的老子不是踩着狗屎,是踩中粪坑了。你们这么帮着正阳山仗义执言没问题,问题在于老子跟那个年轻剑仙有仇啊,更他娘的,当年老子的那座朦胧山,比正阳山更早挨了一场问剑!

    况且吕云岱还察觉到了一丝视线,就是奔着自己来的,他先前之所以留着不走,就是觉得自己躲藏隐蔽,毫不显眼,跟正阳山狗咬狗,打生打死,双方死伤越多越好。结果好了,这帮脑子进水再给驴踢了的傻子,非要东扯西扯,就让自己被人盯上了,果不其然,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心声在吕云岱心湖响起,“躲什么?如果没记错,你跟我家先生,是老朋友了?先生主动拜访过你们朦胧山祖师堂?”

    吕云岱脸色惨白无色,憋了半天,颤声道:“能够被陈山主亲自问剑,是朦胧山荣幸之至,受宠若惊,受宠若惊了。”

    其实远在别峰上空的崔东山,笑眯眯道:“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就饶你半条命,至于你旁边的那些年兄年弟年姐妹,只要是开口说公道话的,你都帮忙记下来,而且接下来你就顺着那几个家伙的言语,继续闲聊下去。你们这一窝的小猪仔,养肥了过年杀。说话没大没小,行事没轻没重,做人没对没错,伸长脖子卯足劲嗷嗷叫,可是过不了年关的。”

    梳水国一处山神庙,韦蔚带着两位神女,瞧着镜花水月,看得目不转睛,捧腹大笑,叫好不已,等到竹皇撤掉镜花水月,又开始大骂不已。

    山清水秀处,宋雨烧与孙子孙媳妇,一起看着镜花水月,老人吃着火锅,只是笑着轻声一句,臭小子,出息了,不孬。

    仙游县临近一座仙家山头,一个上了岁数的武馆老人,与那门派算是借看一场镜花水月,双拳紧握,轻放膝盖,白发苍苍的老人,腰杆挺直,好像忘了喝酒。

    长春宫,大骊太后脸色阴沉似水。

    其余两洲。

    浮萍剑湖,郦采带着荣畅,隋景澄,陈李和高幼清这拨嫡传弟子,看得津津有味。

    北边的大剑仙白裳,却没有离开远游宝瓶洲,笑言一句,今天这个山头,肯定觉得憋屈,说不定再过一两百年,就要觉得与有荣焉了。

    大源王朝一个刚刚成为太子的少年,趴在桌上,盯着那幅镜花水月的山水画卷,啧啧道,我这师父,不但拳法无敌,剑术也无敌啊。

    天君谢实喃喃自语,看样子,又要等着被问剑了?

    清凉宗,那位女子宗主,单手托腮,只看画卷中的一人。

    还有大泉王朝。

    以及落魄山,曹晴朗,暖树,岑鸳机,元宝元来等等,都凑在了一起。

    甚至包括中土神洲在内的诸多别洲,其实不少山巅门派,都在通过各种仙家手段,遥遥欣赏小小正阳山的这场庆典和问剑。

    小孤山那边,只剩下一个苏稼,绝代佳人,幽居空谷,茕茕孑立,零落依草木。

    于樾试探性以心声问道:“剑气长城的那个米裕?”

    米裕疑惑道:“你是?”

    这个公然宣称自己化名余倒悬的浩然剑修,难道是因为姓余的缘故,跟自己这个“余米”攀亲戚来了?

    于樾哈哈笑道:“我是流霞洲蒲禾老儿的好哥们,他对米剑仙佩服得很,回了家乡,在酒桌上多有提及米剑仙,赞不绝口,尤其对米剑仙在战场上的出剑路数,极为推崇,相当敬佩。”

    一口一个米剑仙?

    米裕忍了又忍,看在对方算是自家人的份上,绷着脸色,保持微笑,点头道:“好说。”

    于樾大概是觉得这么聊天,就对路了,继续爽朗笑道:“米剑仙,我真名于樾,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当然了,米剑仙是次席供奉,我才是一般供奉,比不了的。”

    米裕都懒得废话了,只是点点头。

    于樾眼见着自己暂时没有递剑的机会,就继续闲聊,没话找话,“看米剑仙这一身剑气,破境跻身仙人,指日可待。”

    没完了是吧?

    哦,你于樾先前自称玉璞境剑修,然后到了老子这边,就米剑仙了?还破境?

    所以米裕忍不住骂道:“滚你娘的剑仙,剑仙剑仙你全家都是剑仙,老子就是个破烂玉璞境,一边凉快去!”

    于樾尴尬不已,老子好不容易才憋出来的几句好话,你米裕怎么还骂人了呢。

    只是也不生气,再难听的话,蒲禾都骂过,何况自己终究不曾去过剑气长城,被骂几句咋了,老剑修反而舒坦几分。

    青雾峰那边,裴钱眯起眼,山上有些言语,嗓门大了点,当她耳聋吗?

    崔东山在跟周首席唠嗑。

    姜尚真笑道:“看来咱们桐叶洲下宗选址一事,不但会提前很多,也会顺利很多。”

    就今天这么一闹,桐叶洲那边,谁还敢拦三阻四?

    这次问剑正阳山,姜尚真可没任何出力,只是早先随口跟陈平安提了一嘴,说韦滢那小子,很看好朱荧王朝出身的剑修元白。

    作为水到渠成、众望所归的落魄山首席供奉,姜尚真其实是很不介意卯足劲搭把手的,比如让那刘老成、刘志茂,无缘无故,就各自挑选一座山峰,大打出手,至于真境宗和玉圭宗最后如何收场,那是韦滢的事,你找姜老宗主去啊,反正跟我周肥无关。

    至于李芙蕖,算了吧,她当那落魄山的记名客卿,当得姜尚真窝心不已,就她?当个记名的外门杂役就足够了。

    其实他们是临时被喊来这边观礼的。

    这就说明那位山主,是觉得下宗选址一事,有必要加快脚步了,而不是先前预想的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看来中土文庙之行和一趟北俱芦洲,年轻山主改变了不少想法。

    崔东山使劲旋转两只雪白袖子,嘿嘿笑道:“也就是我为人厚道,做事讲究,不然把田姐姐遛出来走一遭,都能让竹皇宗主自己把一对眼招子抠出来,摔地上踩几脚,才觉得自己眼瞎得天经地义。”

    姜尚真点头道:“必须厚道,极其讲究了,毕竟咱们落魄山的门风,就摆在那里。”

    姜尚真突然说道:“崔老弟,我们现在就可以考虑一百年之后的事情了。比如如今再传弟子的亲传、再传,他们以后的下山历练。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其中就有类似正阳山剑修这样的存在,山上不是,山下就一定不是吗?”

    见崔东山不说话,但是神色严肃。

    姜尚真笑道:“想什么呢?这种问题,不至于让你这么为难吧?”

    崔东山说道“我在想,以后咱们订购其它门派的山水邸报,是勤俭持家,山头上拢共只买一份,还是反正人人财大气粗,各买各的,人手一份。”

    姜尚真一开始是想笑,但是越想就越笑不出来。

    崔东山笑道,“如何?是不是发现这种小事,才是真正的问题?”

    姜尚真好奇道:“有答案了?”

    “有。”

    “何解?”

    “看先生的意思。”

    姜尚真这次是真的哑然失笑,朝远处的白衣少年,竖起大拇指,好个得意弟子。

    姜尚真学那年轻山主,双手笼袖,不知道今天自己能否做点什么,不然怎么坐稳首席供奉的交椅?

    凡夫俗子,秉烛夜游者,风雨飘摇,道路泥泞,最需要什么,不是草鞋,而是一把雨伞。

    崔东山转过头,发现身边额头渗出汗水的小姑娘,神色认真,不知不觉,皱着两条微黄疏淡的眉毛。

    崔东山眼神温柔,笑道:“小米粒,咋了,想家啦?”

    黑衣小姑娘哈哈一笑,扯了扯大白鹅的袖子,使劲攥着手中行山杖,小米粒板着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比洞府境更高些,却悄悄与崔东山说道:“小师兄,我有点紧张唉。”

    崔东山赶紧将周首席晾在一边,与小米粒笑道:“紧张什么,有小师兄在,还有大师姐在,再说了,又不需要你打架,咱们落魄山的右护法大人,对付这帮小喽啰,大材小用了不是?等会儿,你就拿着行山杖,只负责调兵遣将,指哪儿打哪儿,别的不说,反正我跟周首席,只听你的排兵布阵。”

    小米粒挠挠脸,“可我也没看过兵书啊。”

    崔东山伸手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结果被她抬手挪开,崔东山再放在她脑袋上,又被她拍掉,等他再伸手,小米粒转头瞪眼道:“嘛呢嘛呢,小心我凶你啊!”

    崔东山这才笑着收起手。

    那个被留在山中的清风城许氏妇人,先前仰头望去,盯着那个狐国之主,妇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心中念念有词,沛湘你这个婊子养的,今天竟然还有脸抛头露面?怎么,是勾搭上了那个掌柜颜放,还是偷偷爬上了那个泥腿子贱种的大床?是谁勾引的谁?!

    远在白鹭渡那边的宁姚,一挑眉头,因为察觉到了那位妇人的心声。

    除了一线峰山顶那头搬山猿,宁姚其实都没怎么在意上心,反倒是落魄山的这边自己人,剑修隋右边,狐国狐魅沛湘,宁姚都有轻描淡写的视线,一扫而过。然后就又注意到了许氏妇人这边。

    于是宁姚就真的“各凭喜好行事”了,许氏妇人刚刚与许浑一起登船,渡船刚刚离开峰头,顷刻间,一条仙家渡船,好像碎成千万片。

    没有任何剑光,剑气,剑意。

    而且渡船众人,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机涟漪,丝毫异样。

    宁姚只与那个妇人心声言语一句,“管住嘴,别找死。”

    之后宁姚要比风雪庙魏晋,更早发现陈平安要出剑的迹象。

    然后她忍住笑。

    当着一位搬山老祖的面搬它的山?

    这种事情,也就他想得到,做得出了。

    山脚的一袭青衫,只等了半炷香光阴,就一剑挑高正阳山祖山数丈,然后剑阵落在剑顶,砸烂了那座祖师堂。

    惊天动地的异象过后,山巅尘土飞扬,又渐渐飘散,恢复清明。

    一线峰寂静无声。

    正阳山新旧诸峰,更是但凡有修士处,皆落针可闻。

    陈平安收剑归鞘后,微笑道:“只算问剑一半,你们还有半炷香,可以继续议事。”

    一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的陶烟波,心颤不已。

    女子剑修陶紫,她没有留在停剑阁,而是去了剑顶,她想要略尽绵薄之力,为袁爷爷鼓气。

    白衣老猿双臂环胸,瞥了眼那个看着长大的女子,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变成一个即将出嫁的漂亮女子。

    当这位护山供奉看到了她眼中的那抹熟悉神色后,袁真页终于开始有一丝痛心。

    陶紫脸上闪过愧疚神色,她迅速转过头,好像不敢正视白衣老猿,只是她又极快转回头,满脸的天真无邪,眼神看似清澈坚定。

    白衣老猿有些茫然,看了眼那座祖师堂废墟,最后看了眼那个长大了的秋令山女子。

    这就是正阳山吗?

    山脚那边,众人只见那个青衫剑仙,竟是摘下了背后长剑,随手一丢,剑鞘插入牌坊楼中。

    陈平安卷起袖子,一手负后,一手朝山顶递出手掌,“老畜生,来,趁着还是正阳山的护山供奉,下山试试看,打死我。”

    这番言语,已经足够狂妄。

    不曾想之后一句言语,更是让人目瞪口呆。

    山门外的一袭青衫,意气风发,眉眼飞扬若年少一步跨河的少年,“半炷香之内,老子不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