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烽火戏诸侯

第八百六十五章 重提(第3页)

    一番议论之后,才知道那位老者,正是是剑气长城的主心骨,人间资历最老、剑道最高的那个陈清都。

    其中一拨刻意远离魏晋的游历修士,他们来自一座皑皑洲宗门,靠近西边海滨,山上只收符箓修士,最近他们捣鼓出个浩然宗门榜单,当然是为了自抬身价,毕竟浩然三洲陆沉,其余南婆娑洲和宝瓶洲两洲山河也元气大伤,此消彼长,照理说皑皑洲底蕴几乎没什么损耗的宗门,地位当然就高了不少。

    此时十几人待在城头一端附近赏景,拿出些酒水瓜果,边吃边聊。

    有人小声说道:“既然陈清都剑术这么高,他又没死,分明还可以出剑,当年剑气长城那边……怎么就那么快失守了,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放水,将那股汹汹祸水引向浩然天下?”

    有旁人点头附和,“有这个可能。”

    上任隐官萧愻,领着洛衫、竹庵两位剑仙一起叛逃蛮荒,倒悬山看门人,大剑仙张禄,对蛮荒天下的涌入倒悬山,更是放任不管,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至于剑气长城和浩然天下的两看相厌,那更是公开的事实。

    难不成真是剑气长城故意为之,要让浩然天下多死人?

    一位老元婴的护道人瞥了眼远处,提醒道:“有外人在,还需慎言。”

    那就以心声言语好了。

    十余位谱牒仙师,继续议论此事。

    只是他们当下还不清楚一件事,心声言语,在那拨人当中的两位修士耳中,其实就跟大嗓门说话没两样。

    世间与神灵最接近的山头,就是浩然天下的那些兵家祖庭。

    而远古神灵,对于后世练气士的心声一途,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除了中土兵家祖庭,其余还有四座类似下宗的山头,分别是流霞洲的武林,南婆娑洲的甲马台,以及宝瓶洲的风雪庙和真武山。

    统称为“林台山庙”,其中又以武林最为著名,以至于山下混江湖的武夫,都被称为武林中人。

    远处五人,刚好就来自宝瓶洲真武山。

    马苦玄,师伯余时务。

    婢女数典,开山弟子忘祖,既是练气士又是纯粹武夫,

    还有个马苦玄新收没多久的关门弟子,是个腰悬一把柴刀的少年,名叫高明。

    之前马苦玄为了捡漏,在正阳山北边一个没有开设镜花水月的小县城里,挑了个酒楼喝酒,因为余时务说这是马苦玄唯一的机会了,陈平安有可能会在正阳山那边,失去剑修身份。

    更前边,在大骊陪都附近的大渎祠庙门口,遇到陈平安,也是余时务劝阻马苦玄别打那一架。

    结果两次都没什么结果。

    柴刀少年,就是那个在酒楼里,二话不说就将人脖子砍断的愣头青。

    马苦玄刚刚去真武山那会儿,其实得喊余时务一声师伯祖,实在是这家伙的辈分,高得出奇,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真武山山主的师伯,以至于余时务见到了中土兵家祖庭的姜、尉两位祖师,也只需要分别喊一声师伯、师叔即可。

    后来马苦玄破境快,跻身了玉璞境,就可以抬升一个辈分,所以喊余时务师伯,不过因为马苦玄在真武山的传道人有点多,其中不乏数尊神位不低的远古神灵,喊余时务师伯还是师叔,只看心情。反正马苦玄在宝瓶洲的名声不小,是出了名的不可理喻。

    疯子,随心所欲,肆无忌惮,行事根本半点任何人情世故可言。

    同样是数座天下年轻十人候补之一,来自中土的许白和纯青,游历宝瓶洲时,就都被他找上门挑衅过,许白直接认输,结果被马苦玄给了个“废物”的评价,纯青动手了,结果遇到了出手没轻没重的马苦玄,当年纯青受伤不轻。

    至于宝瓶洲自己评出的年轻十人,马苦玄还是当之无愧的榜首,此外还有谢灵,刘灞桥,姜韫,周矩,隋右边等人。

    而被誉为“李抟景第三”的余时务,因为当时境界不高的关系,加上在战场上出手次数不多,只在一洲候补之列。

    所以宝瓶洲对马苦玄的观感比较复杂,既反感此人的跋扈,又不得不承认,宝瓶洲有个马苦玄,还是比较能够撑面门的。

    马苦玄瞥了眼远处那群看客,就懒得多看一眼,转头与余时务调侃道:“你这个李抟景第三,不去找李抟景第二聊两句?”

    在三十年前,李抟景第二,是说那风雪庙剑修魏晋,不过这是魏晋在跻身上五境之前的一个说法了,等到魏晋先后两次破境,最终成为宝瓶洲本土第一位仙人境剑修,自然就无人再提此事。

    因为自幼就在真武山修行,余时务的道统法脉,当然属于兵家修士。不过他还是一位剑修,并且更为隐蔽的,还是余时务身负武运,这在真武山,都是个被祖师堂列为头等禁制的秘密。

    余时务还被马苦玄说成是“一半个朋友”里边的那半个朋友。

    他如今身负三股武运,其中两份,先前天下形势岌岌可危,中土兵家祖庭得到了文庙的点头,姜、尉两位中土兵家祖师赠予给他两份武运。

    一场共斩,一分为五。

    余时务如今还差两份。

    可惜还剩下最后两份,就不是余时务一个元婴境可以自求的了。

    马苦玄啧啧称奇道:“‘那么快就失守了’,这句话说得好。”

    剑气长城守了几年?

    以一隅之地,以一城战天下。

    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还不如浩然九洲一个藩属小国的地盘大。

    可是之后浩然天下三洲山河,又是多久丢掉的?

    马苦玄对剑气长城再没什么念想,对那个同乡人的年轻隐官再没好感,也还真没脸说这种话。

    柴刀少年转头望向师父马苦玄,显然少年也有些疑惑。

    既然那个陈清都如此剑术无敌,为何不多出剑几次,按照那些山水邸报的说法,陈清都好像只是象征性递出一剑,之后就再没有出手了,最后只是一剑开路,护送飞升城去往如今的五彩天下。

    马苦玄按住少年的脑袋,重重拧向余时务那边,“师父没空,让余唠叨跟你解释。”

    余时务以心声耐心解释了一番。

    最后一场大战正式拉开序幕之前,被敬称为老大剑仙的陈清都,其实曾经向托月山大祖递过一剑。

    虽说在剑修与蛮荒妖族对峙的战场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蛮荒天下某处的万里山河,悉数破碎。

    这就是托月山大祖合道整座天地的无赖之处。

    余时务站在城头上,感慨道:“一个行当,比如渔翁钓鱼,樵夫砍柴,商贾挣钱,而剑气长城的剑修,很纯粹,就是出剑杀妖。”

    马苦玄终于插了句话,“还有仵作验尸,刽子手砍头,棺材铺等死人。”

    余时务看了眼马苦玄,后者立即抬起双手,示意你余时务继续絮叨。

    “此外,在其位谋其事,比如陈熙和齐廷济,除了是一位刻字的老剑仙,还是两个家族的一家之主,各自就需要为家族谋划退路,隐官陈平安,就需要在避暑行宫排兵布阵,以己方的最小战损,换取战场最大战功。老大剑仙就需要为整个剑气长城,不至于香火断绝。在剑气长城注定守不住的前提下,各司其职之外,剑仙们的舍生忘死,与蛮荒天下递剑,就是尽可能护住更多的剑道种子,能够去五彩天下扎根,如此一来,就等于为浩然天下拖延时间了。”

    还有一些更深层的内幕和真相,余时务就没说。

    一些个秘密,例如文海周密与阮秀的登天离去,整座真武山,恐怕就只有余时务和马苦玄清楚,如今连宗主都还被蒙在鼓里。

    在余时务看来,陈清都,蛮荒大祖,周密。

    三方各有所求,保存飞升城,攻伐浩然天下,追求自我登顶。

    强者,就是能够将希望付诸行动,成为现实。

    少年高明斜眼那些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谱牒仙师,疑问道:“老马,余师伯祖,这些山上神仙莫不是傻子吧?”

    不喜欢喊师父,喜欢喊马苦玄为老马。

    他的师兄忘祖就绝对不敢如此造次。

    余时务笑了笑,对此不置一词。

    马苦玄蹲在城头,啃着“干嘛侮辱傻子。”

    以前在小镇家乡那边,如果说泥瓶巷的陈平安,是个晦气的扫把星,那么杏花巷的马苦玄,就是同龄人眼中的那个傻子。

    一个讨人嫌惹人厌,一个被当成了解闷的乐子。

    马苦玄笑道:“余师伯,去,跟那伙人掰扯掰扯,谈崩了,我好动手打人。一路闷得很,我要找点乐子。”

    余时务无动于衷。

    马苦玄蹲在地上,拍了拍城头,说道:“这都不去聊两句,你对得起咱们脚下这座城头吗?”

    余时务想了想,还真去讲道理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介意浩然天下死多少人,与故意让浩然天下多死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除了齐老剑仙是个孤例,在战场上厮杀之后,后来还曾在扶摇洲和金甲洲那边步步阻滞蛮荒妖族大军的推进。

    此外上五境剑仙一个都没走,尤其是还有众多地仙剑修,不是不可以走,最后一样留在了战场上。

    老剑仙当中,董三更,陈熙,纳兰烧苇,大剑仙里边,周退密,米祜,晋青,至于战死的剑仙,更多。

    当时飞升城里边,境界最高的就是宁姚这些元婴境,所以天底下有这样的放水?

    余时务一直耐着性子说了许多。

    可不管余时务不管这么说,对方就只是盯住一件事,那陈清都为何不多递一剑?

    此外也都将这个宝瓶洲年轻修士当傻子,你跟我们聊这么多做什么?要不是听说对方来自真武山,早赶人了。

    余时务有些无奈。

    就只会死盯着一个人一件事不放。

    挂一漏万,这只是一个自谦说法啊。

    马苦玄乐得不行,摩拳擦掌,带着一行人来到余时务身边,腰悬柴刀的少年埋怨道:“余师伯,跟些傻子解释这么多年干什么嘛,半点不爽利。”

    马苦玄嘿嘿笑道:“傻子说你不对,总有他的道理。”

    然后马苦玄补了一句,‘咱们都别劝余唠叨啊,就他这好好先生的脾气,总有一套歪理说辞的,例如‘他们听不明白,终究还是我没说明白’。”

    骊珠洞天小镇出身的年轻人,就没几个不会说话的。

    再者马苦玄的“家学”,不是一般的好。

    马苦玄,李槐,顾璨。只说这件事上,三人很有先天优势。

    余时务叹了口气,“交给你了,下手记得别太重,如今文庙管得严。”

    余时务独自离开,将那拨人交给马苦玄。

    生活是一本无字之书,很多坎坷,就像套麻袋挨闷棍,不明白的地方,是没机会重新翻书找个为什么的。

    当然了,那拨皑皑洲仙师,不在此列。

    马苦玄突然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心声,“出手讲点分寸,别打断长生桥,其余随便。”

    是那坐镇天幕的儒家陪祀圣贤,贺绶。

    ————

    金色拱桥那边,三位新天庭的至高神灵,周密站在栏杆旁,阮秀站在栏杆之上,只有离真趴着,还在思考那两个问题。

    那个一,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场作为旧天庭崩塌引线的水火之争是怎么来的。

    周密笑道:“当初为了人间多些香火,拿来更多淬炼神灵金身,结果等到人族数量达到一个天文数字之后,曾经远游天外一段岁月的水神,重返旧天庭,终于意识到人间不对劲了,因为大地之上,光亮攒簇,人心灯火绵延聚拢,如火海。水神执掌的那条光阴长河,就像被割裂出去一大片疆域,而且火势愈演愈烈,你可以视为一场……最古老的火神走水。”

    离真瞪大眼睛望向人间,讶异道:“我看不见就算了,为什么连雨四也看不见?”

    他俯瞰人间,只能看到那些大地之上的灵气聚集,星星点点,或明或暗,每一粒光亮,就是一位位境界高低不同的修道之士,此外还有一股股气运的流转。

    人族望天,星河璀璨。

    其实神灵俯瞰人间大地,也是差不多的画面。

    那雨四好歹是一位新晋水神,没理由看不到这份属于他本命大道的流转。

    阮秀说道:“因为我不让你们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