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回家

这回汪贵芝不只带了陈庆丰媳妇儿,还有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棍的老翁,一群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开口便问陈寄北:“你这是干嘛?”




陈寄北将镐头拄在地上,只有五个字——“接我妈回家。”




当初纪月然过世,他僵着脸埋下第一捧土,身影小小的,瘦瘦的,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如今他再次站在这里,身形高大、颀长,看人时有种居高临下的冷然。




恍惚间众人又看到了那个狼崽子一样尖锐孤僻的少年,可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汪贵芝第一个反应过来,“这里就是你妈的家,你还要把她接哪去?”




那个老翁更是大怒,“二十年不着家,一着家就挖你妈的坟,陈家怎么有你这种不肖子孙!”




陈寄北只是冷冷勾唇,“陈庆丰偷了汪家村的彩电,人还在局子里,都是你陈家庄的好子孙,我接我妈就是不肖子孙。那你们陈家我确实不敢待,还不如跟我妈姓纪。”




偷彩电那事大家都有所耳闻,但汪贵芝一直说陈庆丰是冤枉的。




她这人在村里口碑一直不错,此刻听陈寄北这么说,不少人都皱起了眉。




汪贵芝一见,立即满脸受伤哭起来,“就算你对我有疙瘩,也不能这么说你哥啊。他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不说对你多好吧,哪回被你打了,不是都没还手?”




“是啊。”陈寄北声音淡淡的,“哪回我爸不是帮他两倍三倍地打回来。有时候我明明没打他,他看我不顺眼,也在身上弄点伤,然后跑我爸面前晃,我爸一问就看我。”




他眼里泄出些嘲讽,“你自己养出的儿子,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汪贵芝一听,哭得更伤心了,“你就是这么看我,看你哥的?”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身边那个青年登时怒视向陈寄北,“我妈对你还不够好吗?哪回咱爸打你,不是她拦着?哪回你在外面惹了祸,不是她低声下气,帮你赔礼道歉?”




那老翁也直把拐棍往地上敲,“有你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你、你这个白眼狼!”




“让三叔。”汪贵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嘴上还试图维护,“不怪他,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让老翁更气,“你做得还不够好?你难道要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陈寄北只是冷眼在旁边看着,等几人一番唱念做打结束,才淡声道:“那不是正好?我把我妈接走,她百年之后就能跟我爸并骨了,也省的将来还要立三个坟。”




说着也不理几人,再次举起镐头。




那老翁大怒,就要上前阻拦,陈寄北凉凉一掀眼皮,“我一个人能打几个,你们知道。”




男人这副混不吝的模样夏芍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也真是好用。那老翁拐棍都举起来了,又这么顿在了半空,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也没人上前。




陈庆宝倒是想动,被汪贵芝偷偷拉了下袖子。




于是一群对一个,场面竟然僵持住了,只听到镐头落下的闷声。




夏芍发现街溜子也有街溜子的好处,陈寄北要是只会讲理,早被这些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纪月然的坟显然没有人好好打理,土被冲得很薄,没几下,就露出里面早已褪了色的棺材。




这要是让陈寄北把坟给迁走了,他不是跟陈家庄再没了联系?




汪贵芝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你妈的遗物你不想要了?”说完惊觉这话太硬,又哭起了纪月然,“都是我对不起你,没帮你把儿子教好,让你死了都没个安生!”




她不提遗物还好,一提,陈寄北更想冷笑。




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都在小姑奶那,她哪来的遗物?




男人扫了眼众人,声音冷淡却清晰,“东家托陈家照顾女儿,陈家却骗人家女儿嫁给自己儿子。这种缺德事都能干出来,我妈就算带了东西,也早被花光了。”




此话一出,别人还没回过味来,那位让三叔脸先沉了,“你瞎说啥!”




看这反应,就算不全部清楚,肯定也知道点内情。




也是,村里突然有外来人,别人不打听,他这种叔伯兄弟也肯定会打听。




陈寄北嗤笑一声,“我到底瞎没瞎说,您心里不清楚吗?”继续清土。




眼见那位让三叔被问得哑口无言,跟着来看热闹的几个人心里全泛起了嘀咕。




年轻些的还好,年龄大些的,却怎么想怎么觉得有可能。




毕竟陈寄北那个妈太漂亮了,说话做事,全都不像村里人。陈启谦以前是在城里给大户人家做工的,他们也知道,当时还有不少人羡慕他走大运赚了钱。




这事就连汪贵芝都不知道,闻言心里不禁一咯噔。




这要是真的,陈庆年岂不更恨陈家?哪还会出钱帮她救庆丰?




她敢跟他谈条件,倚仗的本来就是手里那所谓的遗物。




沉默中,陈寄北已经将棺材清出了大半,汪贵芝咬咬牙,“你不是想让我去跟你诚叔爷说,当初那事是庆丰干的吗?我去!只要你愿意抬抬手,放庆丰一马,让我做啥都行。”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死心,这不是告诉别人她全是被逼的吗?




这样就算话说清楚了,也没几个人信吧,估计还会觉得陈寄北敢做不敢当,千方百计让别人背锅。




夏芍都被气笑了,“听您这意思,您儿子偷东西,全是我们陷害的。那就奇怪了,您儿子上个星期偷的东西,我们收到电报昨天才回,您是不是求错人了?至于当初那件事……”




她上前一步,声音铿锵,“您不用去解释了,我们不需要。反正当着我妈,当着陈家列祖列宗,我们敢说一句问心无愧,您敢吗?您儿子敢吗?”




越没有见识,往往就越迷信,何况这还是在陈家祖坟,哪能不让人生出些敬畏来?




汪贵芝嘴唇翕动,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我敢”。




这反应已经能说明很多




问题了,夏芍嘲讽一笑,没再看她,将红布铺在地上,肃容等待陈寄北开棺。




三十年过去,木质的棺材早已腐朽,陈寄北道一声“打扰了”,没怎么用力,便撬开了棺盖。




冬日正午的阳光明明很暖,晒在人身上,却让人无端感觉到发凉。陈庆丰媳妇儿这些天本就慌得六神无主,彻夜难眠,被那令人牙酸的开棺声一刺激,第一个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