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启明制造厂(第2页)




陈子轻把开水倒进缸子里,端到窗户边吹风,汤小光跟钟菇都不在名单上面。



"你把水端到那里干什么,风又不渴。"宗怀棠有气无力。



陈子轻喊:"我怕你烫嘴,我晾一会儿。"



宗怀棠的眼睑轻抖,他在床边滚了半圈,从趴着变成仰躺,修长的手臂垂到后面撑在地上。不多时,陈子轻喝一点试了试水温,端到床边给他:“可以了,喝吧,不烫。”宗怀棠姿势不变。



陈子轻为难地说:“你不会要我用嘴一口一口喂你吧。”



“正常人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你轻飘飘就说出来了。”宗怀棠长叹,“我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



"惭愧。"



"可别,你不用惭愧,是我思想贫瘠,没有你丰富,我的问题,我争取早日跟上你的脚步。"



宗怀棠又滚了半圈变回趴着,他凑到白瓷的缸子边沿,嘴叼住,懒懒洋洋地喝了几口,缓了缓嗓子的痛感,翻身躺到陈子轻的腿上,闭上双眼昏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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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怀棠搂住他的腰,脸埋进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是瘦金体。”



陈子轻看男人柔软的发顶,也对啊。



外面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宿舍里也很静,陈子轻枯坐着,他没想到今晚会是这个发展,这么太平。



腿上的男人渐渐睡了过去,陈子轻给他盖好薄被,一时兴起地用指尖拨了拨他长密的睫毛,起身独自去找钟明。



等不到天亮了,这个晚上就要把一切搞清楚,完成任务离开。刚出宿舍就被一片树叶抽到了眼角。



风很大,憋了很久的雨看样子是要来了。陈子轻匆匆穿过走廊,身后的主线断开,黑暗如期而至,他脚步不停地跑下了楼。



钟明从陈子轻手上接过了名单,听到了他说的疯言疯语和鬼话连篇。



在一阵冗长的压抑之后,钟明没有指着陈子轻的鼻子大声喝斥,也没有撕碎名单砸他脸上,或是叫他明天去看医生吃治精神病的药物。



钟明就只是沿着陈子轻的折痕将名单折起来,并向他提出了三个问题。"鬼魂还能再死一次?"



"我师傅的临终遗言是要我发誓,一定重视厂里的电路,这怎么说?"



“我和一些同志都有心跳,有体温,能感觉到痛,走路不会踮脚尖,也没有飘着走,这又要怎么说?"



陈子轻三个问题都答不上来,他不能透露宿主跟任务,以及120区的特点相关的信息,只能沉默。



钟明把名单塞进陈子轻的褂子口袋里:“我可以不管你的胡说八道,别人不行,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些,有的人开不起玩笑,会觉得晦气不吉利。"



“你真的一点都不信?”陈子轻盯着钟明,“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回去睡吧。"钟明若有似无地避开他的审视,说完顿了顿,又说,“我送你上去。”陈子轻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上楼声没一会就消失了,钟明一直站在走廊,他站了足足有一个小时,突然就一头冲进风里,大步朝着生产区大门方向走。



门口,保卫科的同志叫道:“钟师傅,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回家!”



钟明快到家的时候,看



见一个中年人在他家门口探头探脑,他一路迈到最大的步子让腿上肌肉发酸,却没有减慢一分。



"钟主任。"那个中年人看到他就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个篓子,里面是几瓶桔子罐头。



中年人不是厂里的同志,儿子是,偏巧他儿子就在钟明带领的第一车间。儿子脸皮博,当爹的就上前线。



这已经是对方第二次来送礼了。



钟明今晚的态度比前一次要热情些许:“叔,你怎么站这里?”



大叔的表情带着恭维:“我路过你这,就来看看。”



“我平时都住厂里,一般只有周末回家,今晚要不是有例外,你就跑空了。”钟明开门锁,"进来坐坐吧。"



大叔进了屋子就把罐头放到一边的桌子上,钟明给他倒了杯水,两人坐着聊起天来。



钟明住的地方很大,大叔粗略地扫了一眼,觉得这么大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住,显得有点冷清,便开口询问。



"钟主任,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嗯。"钟主任不懂大叔为什么提这个,“做了主任以后新分的房子,原先是跟家人一起住的。"



他忽然抿直了唇,不是应该回到爹妈那儿吗,怎么上这来了。



"你没想过找个对象啊?"



钟明收了收下颚线条:“这种事,要看缘分,缘分没来,想也没有用。”



大叔见他不愿意多聊这个话题,就赶紧找了新的话题跟他聊,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大叔就要离开了。



"行,那我就不送了,这次的罐头我收下了,下次如果过来,不要再带东西。"钟明把人送到了门外,直白道,“我收徒一看实力,二看眼缘,要是符合,我会收的。”



"哎,好!好的!好的!"



大叔随口应付了一句,但他心里知道,如果他想让儿子成功拜师的话,绝对不能空手来。



"咔哒!"



房门关上了,大叔没离开多远就发现自己把手套落在钟主任家里了,那是一副刚买的新手套,他利索地返回钟主任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敲门拿回



手套。



"咚,咚"



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开。



大叔很是疑惑,他才出来了一会,钟主任不可能出门了吧?



"咚咚"



大叔又敲了两下,房门还是没开,就在他准备放弃离开的时候...



“咔哒”



钟主任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大叔正想张口,没想到给他开门的不是钟主任,而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陌生女人。



这个女人低着头,看不见脸,开门后也不说话,一直静静地站着。



大叔一时楞住了,没有说话,他刚从钟主任的家里出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里头只有钟主任一人,怎么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一个女的?



"请问你是……"大叔客气地问。



女人没有回答,依旧低头站着,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大叔在这时候有些紧张起来,更是后悔回来了。



"你是钟主任的亲戚吗?"大叔再次询问,语气也变得干巴紧绷。



又过了一阵,女人终于说话了,只见她一字一顿,毫无情感,仿佛是第一次开口说话。"钟—明—的一妻—子。"



"什么?"大叔怔住了,钟主任不是连对象都没有吗,哪来的妻子?



"对不住,不好意思,我,我的手套刚刚忘里面了!"大叔的心几乎快提到嗓音眼,他想不通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低着头,缓慢地转身,她醒目的红色外套下是苍白毫无血色的手腕,而就在她的手腕上,正绑着一根用红绳串着的铜铃。



铜铃的上面刻着满满的符文,当大叔看着这个铜铃时,顿时心头狂跳,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他的脊背。



这种铜铃,他曾经在乡下老家见过,印象非常深刻。这是给死人用的,结阴婚才会绑的铜铃。



想到这,大叔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红色衣服,始终低着头的女人背影,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他再也不敢拿什么手套,当场便狂奔逃离开去。



女人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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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声带像生了锈的链条,她极慢地说:“我一是—你一的—妻—子。”



钟明心想,这是哪来的疯子!虽然他不打女的,但他能给轰走,他眼露厉色:"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直一都一在,只一是一你—见一不一到一我。"



女人说着,低垂的脖颈咔嚓咔嚓作响,她一点点地抬起了头,两只血红的眼睛对着钟明,灰白的嘴巴向两边划开,像是在笑着说:现在你能见到了。



钟明大骇。



女人把手伸进红衣服里面,掌出红纸:“这一是一我一们一的一生一辰一八一字。”







腕上铜铃发出瘳人的脆响,女人将红纸递过去:“你—爹一妈一跟—我—爹—妈一对—过一了,说—我—们一合一适,我—们———起—过。"



“我不喜欢你,我会跟我爹妈说!”



不假思索地从嘴里蹦出这样一句,钟明耳边骤然死寂,两秒后有唢呐声,敲锣打鼓声,哭喊声,他魁梧的身子震了震,两眼发黑地冲出了家门。



陈子轻上了楼没有回宿舍,他又下来了,就在楼梯口坐着,有个同志出来抽烟被他抓了个正着,以为烟要被没收,却被他要走了一支。



两人各抽各的,没有扯闲篇。



水塔那边隐约有哭声,陈子轻眼皮一跳,他让同志赶紧回去睡觉,自己朝着哭声的方位靠近。是个男的在哭。



闷在喉咙里,不知道是有多痛苦。



陈子轻硬着头皮关切道:"同志,你这是……"



近了,脑子里有了能对得上号的人,他快步过去蹲下来:"钟明!"



钟明没有回爹妈那儿,不敢回,他跑回了厂里,摔在地上起不来。陈子轻把他扶起来,搀到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来,借着路灯的光发现他的头破了,血水流到眼睛里,犹如血泪。



陈子轻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钟明弯下腰背痛哭,嘴里没有章法地说着什么,陈子轻不拿着“孙二是领头人之一”这个信息试探了,就听他自言自语。



魂不能安生,往事不能永远尘封。



钟明说我当年中了



你的激将法,死板地带头组织的抗议,拉电线搞破坏是孙二的主意,怕人多堵不住嘴,就他们干,后来孙二拉上了白三。



陈子轻的嘴角抽了一下。



这里头怎么还有原主的事呢。



陈子轻从善如流地忏悔:"对不起,我没有想起来那些事。"



"算了,你也不在了。"钟明的哭声停滞了几秒,"名单上没有你,可是你的年纪……"陈子轻说:“我是后面走的。”



钟明不问了。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冲动,我一被激就犯浑。”钟明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大力扣着头皮,扣得发红出血,“事故不是因为我们吧。”



陈子轻没有发出声音。



“轰——”



天边有雷电劈下来,一道晃眼的白光砍在钟明的脸上,将他崩裂的恐慌照亮。下雨了。



钟明扑通跪下来,他对着一片雷雨交加跪了许久,膝盖磨着地面转向陈子轻:“拉个电线不至于的,是不是。"



陈子轻的头上身上很快就湿了:“是不至于,有别的原因。”



钟明像是终于能喘口气了:"什么原因?"



"电路老化。"



钟明喃喃:"仅仅是电路老化,哪能沾满两页纸……"



陈子轻抹了把糊花眼睛的雨水:“是的,还有没查出来的因素。”必须是几样加在一起,才会造成大量的人员死亡。他们在院子里淋雨谈话的功夫,二楼西边走廊的电被拉掉了,黑了一块。



陈子轻的嘴角狠狠抽了起来,钟明的魂在他眼底皮下跪着呢,这个时期的拉断电线只有一个可能,当年的景象重现。



"别告诉我妹。"跪在地上的钟明候然说了一句请求。



陈子轻没答应。马强强还在的时候说他跟钟菇住在一条街上,钟菇竟然说不清楚地址,没去过。还有,陈子轻去过钟菇家,也去过马强强的家,根本不是一条街。



马强强的家里有他爹,钟菇家里没有爹妈,只有本该朝南却阴冷的屋子,和清明没用完的纸钱。陈子轻蹲下来,他用尽全力拽起钟明,两人对视。



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名单里是没有钟菇,可她也是真的不在了,她并非葬生在工厂的大火里,不知道是怎么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