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速成班(你的谢浮来救你了...)

陈子轻没有哪个时候像这一刻如此确定,谢浮有病。




谢家的和睦温馨是玻璃罩子,一碰就碎。一旦谢浮不在爸妈面前装下去了,老两口不知道多愁苦。




陈子轻走了会神,他猛然一个激灵,不对啊,谢浮问的不是做没做过,而是问次数。




谢浮怎么知道他跟迟帘做过?




迟帘不可能连这么私密的事都和发小分享。




谢浮像看出陈子轻所想,体贴地为他解惑:“阿帘把油套放在我房里,去年年底他给我打电话,叫我把那两样东西送到他家门口,我当时在家宴上走不开,他进我家找的时候全程和我通话。”




陈子轻头晕目眩倒抽凉气,迟帘是二百五吧,那些东西都放在发小家里。




谢浮眼含笑意地看他:“所以是几次?”




陈子轻掰胳膊上的手指:“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骑个自行车都能摔成这样。”




谢浮的语气轻淡,满是笑他自欺欺人的笃定:“你想知道。”




陈子轻讨厌随时都被看穿内心的感觉,他掰谢浮的手指,掰得更大劲。




掰不开,陈子轻气馁地说:“两次。”




“才两次?”谢浮用沾血的那只手捋微乱额发,好看的眉间尽是难以置信,“不会吧,这么少,我听他电话里的口气,再加上处男的通病,当晚就该是10次以上。”




陈子轻:“……”




“第二天我们联系不到阿帘,你们还在做吧,那就是白天又做了一天。”谢浮沉吟,“怎么也得是30次。”




陈子轻:“…………”




谢浮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来那么多,迟帘又不是秒男。




陈子轻回忆了一下,迟帘就第一次不到一分钟,后面一次比一次可怕。




青春期一发不可收拾,身体里装了自动充电的电池。




这会儿路上没车辆行人经过,两辆自行车躺在地上,花坛边坐了个少年,他在嗅沉入前男友|情||事中的人身上蔓延出来的味道。




风好像没了,气流也停止流动,夜幕下的这方天地犹如成了恶鬼狂欢地,阴森诡谲。




陈子轻毫无预兆地到了个冷战,他抽离出前尘往事,视线放在谢浮身前校服的灰土上面,倍感新鲜,这么严整到容不下一点沙的人,狼狈了。




血腥味直朝陈子轻鼻息里扑,他定定神:“谢同学,你别胡说八道。”




谢浮脸上的血流到脖子里染红衣领,他笑容清晰明朗:“我胡说?吃过肉以后可就吃不了素了,高中生没节制,阿帘胡闹,你宠着他,所以粗略估算,你们从年底那次到分手,上百次有了。”




话音一落,他就敛了笑意,轻声语:“你跟我说,两次?”




陈子轻呼吸急促浑身发抖,上百次?那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这个数量,他会拉裤子里吧。




谢浮到底在说什么啊!




陈子轻平息无语的心绪,他对上谢浮那双幽深的多情眼,认真地说:“真的只有两次,骗你我是狗。”




谢浮无声半晌,猝然扣着他胳膊往自己身前一拉,嗅着他的忐忑与紧张,冰凉失血的唇弯了弯:“我摔倒是因为我开小差,骑车撞上花坛了,骗你我是狗。”




他们四目相视。




——我不诚实,所以你也不诚实?




——你不诚实,我何必给你诚实。




于是两条狗去了医院。




这个点急诊室的病人家属不算少,陈子轻拿着单子匆匆忙忙地给谢浮排队缴费。




谢浮的脑袋包了一圈纱布,脸比纱布还白。




陈子轻站旁边听医生的叮嘱,余光瞥谢浮,三个发小都白,一个比一个白,季易燃是暖白肤色,在他面前都够白了,更别说是冷白皮的迟帘跟谢浮。




医生的问声把陈子轻的思绪拉扯回到正轨上去,没有再想无关紧要的事情。




“真的没有出现头晕恶心之类的情况?”医生再次问病人。




少年身上有干涸的血迹,脸上脖子上手上也有,他没清理过,就这么站着,眼睫低落,有股子令人压抑的厌弃感。




不知是在厌弃什么东西,又好像是什么都厌弃。




旁边人喊他一声,他那张全无生机的出众面孔褪去些许死气。




就像什么呢,像一潭铺盖着厚厚一层水草青苔的水面冒了个小泡,底下竟然有鱼。




医生很敏锐地捕捉到年少不为人知的情感,他这次把谈病情的对象换成病人的同伴:“伤口不小,我还是建议你同学做个Ct看一下有没有颅内损伤。”




陈子轻偷瞄好似唤了游魂症,灵魂不知道飘哪去了的谢浮,小声说:“我们做吧。”




谢浮比常人要黑的眼珠神经质地细微一动:“好啊,做。”




Ct拍了,没多大问题。陈子轻想让谢浮叫家里的司机来接他们,可谢浮看起来完全没有要那么做的意思,他只好提议打车。




哪知谢浮说:“我不想打车。”




陈子轻跟他大眼看大眼:“不打车我们怎么回去?坐地铁吗?我是可以,就怕你……”




“地铁?”谢浮自我调侃,“我这样去坐地铁,还没到站就能霸占短视频头几位。”




陈子轻一想也是,现在的人喜欢拍所闻所见发网上分享,谢浮的相貌气质和血迹不引人注目才怪。




到时连带着他也要被评论,让学校的同学跟谢家人刷到了,后续短不了,能拍成连续剧。他又不能丢下谢浮,自己坐地铁回去。所以地铁这个交通去掉。




陈子轻把球踢给谢浮:“那你做决定。”




谢浮捻了捻指骨上沾的血印:“我们打车来的医院,自行车还在原来的地方。”




陈子轻想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你不会是想骑自行车回家吧?”




谢浮不说话,只是笑。




“你脑子是不是,”陈子轻把后半句吐槽憋回去,他放软语气说,“你伤口缝针了,又是在头上……”




谢浮立在灯光外围,轮廓和眼神都有点模糊浑浊:“头上的血液运输比较丰富,皮肤恢复的速度相对快一些,我不会留疤的。”




陈子轻心说,谁管你留不留疤。




但他的余光往下一滑到了谢浮垂下来的双手上:“谢同学,你别扯开话题,你的情况根本就不能骑车。”




谢浮轻快一笑:“那你载我就是了,这么简单的事。”




没给陈子轻拒绝的机会,谢浮又说:“至于另一辆自行车,我让人骑去学校。”




少年说这话时从灯光外围走进来,陈子轻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愉悦,他很满意自己的决意。




大晚上的,陈子轻骑车带着谢浮,一条马路一条马路地穿行。头发湿哒哒的,皮肤粘腻得发闷,身上的汗干了又有,他觉得自己馊了。




风是往他后面吹的,谢浮坐在他身后,肯定是闻到了,他管不了对方嫌不嫌弃。




陈子轻哼哧哼哧地上坡:“不行,你还是下来吧,我骑不动了。”




谢浮屈着的腿:“顾同学,你让一个伤员自己上坡?”




陈子轻满头大汗地回头瞪他一眼,他愣了一瞬,轻扯惨白的唇:“那我下来好了。”




“……算了算了,你坐着吧。”陈子轻阻止谢浮,他绷得酸痛的小腿肌肉抽几下,奋力蹬自行车。




谢浮怎么还有病弱娇气的一面呢。




陈子轻骑到坡上都没捋清谢浮到底有多少面,这个三分之一比他做过的所有题目加在一起都要难解析。他怀疑谢浮故意不坐车,非要让他载,为的是把心里的阴暗一股脑地甩在他身上,报复他,让他受累。




尽管他根本想不出他哪里让谢浮不痛快了。




路过一片桦树林,起风了,陈子轻放慢车速,他仰了仰潮热布满水光的脸,嘴里发出舒服的叹声。




一根指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他的后脖子,那处被碰到的皮肤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没往后看:“怎么了啊?”




“快十一点了。”谢浮十分温和地说,“你今晚的易错题还没复习,真要在这吹风?”




陈子轻被他一提醒,赶快踩脚踏板。




月光挂在桦树的树梢上面,星星有很多,它们都在看他们。




谢浮低着头,伸手去捉骑车人翻动的衣角,那弧度肆意自由,也好像对任何人敞开,可以随意探进去抚摸,他轻轻幽幽地笑:“风确实凉快。”




陈子轻看不到谢浮的表情,只听见他的笑声。谢浮笑时胸膛带起的震动擦到他背脊,裹着微凉的体温跟复杂的少年气息,他往前躲了躲。




身后的笑声就被风吞没了,消失了。




谢浮受了伤,谢家灯火通明。




长辈问完事情经过还是不放心,连夜叫家庭医生过来检查,佣人有的忙,有的不忙也都站着等吩咐。




陈子轻穿过客厅往楼梯口走,谢浮妈妈从他口中得知儿子是怎么伤的以后,她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那位长辈在怪他。




谢浮已经说了是自己摔的,为什么要怪到他头上?他边上楼边想,谢浮是因为陪他去向娟家才受伤的。




这么说,母亲心疼儿子,有点不分是非也情有可原。




陈子轻理通了就把那股怪异拨走,他身上有谢浮的血,洗澡的时候看红色被水流冲进下水道,有一瞬间生出不太好形容的感觉。




硬要说就是,阴腻腻的。




陈子轻吹干头发便开始谢浮今天给他布置的学习任务,他关台灯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下个月就高考了,再坚持坚持。”陈子轻打着哈欠爬上床看手机,网友十分钟前找他,和他分享经文。




这个网友的年龄他没问,他相处下来确定比他年长一些,能给他提供经验,让他少试错。




一个喜欢经文的人,自带好感。




有时他们谈经文中的道理发现理念一致,他会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




陈子轻坐在床头怀揣敬畏的心诵读了一遍经文,迫不及待地和网友分享心得:是这样的,缘来缘去都是一场梦,没必要想太多,都是烦恼。




网友最慢一次是隔了快半小时回的,这次超时了都没动静,应该是有什么事。




陈子轻把手机放床头,他要睡了,又拿过手机发一条:你标注的那行经文讲的是,昨天没有意义了,明天要等到明天才能赋予意义,最重要的是今天,抓住今天就好,对吗?




没想等网友回,陈子轻发了就躺下睡觉。




没过两分钟,手机“叮”一声响,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刺眼的光亮,陈子轻翻身够到手里查看。




吃斋念佛半年:对。




只有一个字,网友似乎心情不佳,陈子轻如常道了晚安,对方却和他聊了起来,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伤神的事。




聊了一会,陈子轻忍不住找网友提谢浮,想看看对方能不能分析出点名堂。




陈子轻:我有个室友,他情绪不稳定,一会情一会阴的,而且他很喜欢笑,那是他最常露出来的表情,可是我不太能确定他是不是发自内心的,他眼睛是那种桃花形状的,你知道的吧,稍微一弯就有很大的笑意,具有欺骗性。




吃斋念佛半年多:你的室友对你动过手?




陈子轻撇嘴,谢浮那个人捉摸不透,有时说话会戳他心窝,把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轻飘飘地道个歉,他要是不原谅,等他的就是发神经的谢浮,他发了三个字过去:那没有。




吃斋念佛半年多:人具有多样性,每一面都和成长经历有关,是必然存在的。




陈子轻:我知道。




吃斋念佛半年多:你的情况很好解决,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搬家。




陈子轻:搬家?我不好搬,我就是有点怕。




吃斋念佛半年:怕什么?




陈子轻:说不清楚,心理上的。




吃斋念佛半年:你可以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室友。




陈子轻:以后再说吧,我暂时没有时间。




凌晨一点多,谢家三口坐在一起,只打了一盏壁灯,三人面上的神情都不清晰。




这个场景在旁人看来尤为瘆人,他们当事人习以为常。




谢浮说了这场家庭会议的目的。




书房寂静几秒,谢母激动地站起来,她怕孩子多想就迅速坐回去,整理一下到现在都没松解的发髻:“儿子,你真的要接受我跟你爸的意见了吗?”




谢浮没回答,只说:“他怕我。”




谢母跟谢父对视一眼,一个“怕”字就让偏执的儿子改变了主意。




谢浮咬紧了牙关冷笑:“我不能让他怕我。”




气氛太压抑,谢母温柔地说:“妈妈没发现小顾怕你啊,你写毛笔字的时候,他看得不知多投入。”




谢浮徒然沉下脸,您错了,他不是看我。




您的儿子只是个替身。




谢浮没有将这番话说出来,他说了,他妈会在背地里做小动作给他的人使绊子。




就像小狗。




不记得是几岁了,他为了小狗和他妈吵架,那是他第一次顶撞他妈。




完美儿子的模板出了错,不能容忍。




他妈趁他去学校不在家期间,故意把小狗放出家门,导致它被车碾得碎烂。




谢浮的手开始发抖,仿佛他重回拿着铲子铲一滩血肉的现场,他不会再让类似的事发生。




他不是小孩子了。




他爸妈没有再生一个孩子做实验的机会,只能在他身上缝缝补补,不敢再碰他逆鳞。




“就这样。”谢浮站起身,“我会吃新药。”




谢母听着关门声,好久才回神:“儿子是不是又想起那条小狗了?”




谢父端过放温了的茶喝两口。




谢母神神叨叨:“我后来给他买了那么多小狗,甚至有一模一样的,他怎么就不能原谅我。




谢父摇头:“哪有一模一样的,只是相似而已。”




谢母吸了吸气,显年轻的脸有几分阴郁:“我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狗会被车撞,我又没有预知能力。”




“多少年前的事了,提起来做什么,我们以为他无法完成高中学业,他竟然顺利完成了,还积极地筹备大学生活,你做梦都不敢想的却发生了,这不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谢父说,“他再长大些,五年后是一个样,十年后又是一个样,总有痊愈的一天。”




谢母疲惫地撑着头:“随他吧,都随他,只要他能有个想要的东西有件期待的事,我不会再干涉管制。”




下一刻她坐直了,焦虑地问她先生:“你说儿子一失控就伤害自己的习惯,顾知之能救他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最初自残是因为厌恶他们给他的生命,后来他的精神出了问题,要通过那种方式发泄,慢慢就成了瘾。




整个谢家为他放弃原来的制造业进军医疗设立基地,这才让他有一副健康正常的外表回到校园,不然他早就成了坑坑洼洼的怪物。




先生长久地沉默,谢母不耐烦地催促:“到底能不能?”




谢父放下茶杯,摘掉眼镜扣在桌上:“谁都不能救谁,只能自己救自己。”




谢母的声音有些尖锐:“儿子怎么可能救自己,他都不爱自己!”




谢父的心境要比太太平和,他意味深长道:“如果他爱的人爱他那副身体和灵魂,他会救的。”




谢母说:“我们不算吗?他爱我们,我们也爱他。”




谢父戳破太太的幻想:“他不爱我们。”




谢母抓紧了椅子扶手:“你真是,大半夜不想让我好过。”




谢父抱了抱她,温声和她道歉,她在先生怀里哭泣,小岛的那几年岁月将儿子跟他们切割开来,一晃过去多年依旧血淋淋的,不敢去碰一下子。




哭了会,谢母擦着眼睛说:“那就祈祷顾知之爱上我们儿子。”




说是祈祷,实则把顾知之当吊着她儿子,阻止他下坠的藤蔓。




倘若藤蔓不起作用,或者在给了她儿子生的可能以后又断裂,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