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传闻……”




应长川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刻意放缓的语调下,是难掩的危险。




江玉珣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应长川大权独揽,




朝臣在他手下讨生活已经很不容易,




哪有胆子管他后宫之事?




自己口中的“传闻”,都是后世人根据史书记载推断出来的。




在大周可没有人敢这样传……




停顿几息,应长川竟轻轻笑了起来。




“何以见得?”




月光自天子背后洒下,绘出一道长影。




正好把江玉珣笼在影下。




应长川可真高——江玉珣默默羡慕了一秒,立刻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杂念丢到了一边。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如实供述:“臣在陛下身边一月有余,日日一道处理公事,都从未见过陛下与其他人走近,故而生出了这样的好奇……”




江玉珣的心情极为忐忑。




自己本意只是八卦,但是这话听起来,的确很容易被误会为催婚。




……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中触到了应长川的逆鳞。




窗外,皓月千里。




偶有蝉鸣流响。




应长川自然不会向朝臣交代自己的私事。




他缓缓向前几步,忽然停在江玉珣面前问:“哦?那爱卿如何看待。”




淡淡的龙涎香,与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一道袭来。




就在应长川以为,少年会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候。




却见江玉珣下意识咬了咬唇说:“臣以为,的确并非必要。”




历史上,应长川并非没有培养过继任者。




只是驾崩太早,没来得及寻到合适人选罢了。




这和有没有“世俗之欲”压根没关系啊!




……最重要的是,他的私生活也不关我的事。




天子轻轻挑眉。




见状,江玉珣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此时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例如臣养活自己已经非常艰难,如此情形,就更没必要去想这种事了。”




说完江玉珣忍不住默默在心中表扬了一下自己。




——这个穷,哭得可真是太丝滑了!




应长川不置可否,他笑着转过身走回窗畔。




明月不知何时行至西天,时间已近丑时。




“时间不早,爱卿先退下吧。”




“是,陛下。”




江玉珣立刻朝应长川行礼,放轻脚步退出了朝乾殿。




好险!




直到在临时住处歇下,江玉珣这才长舒一口气。




并默默于心中发誓:下次再也不八卦应长川了。




-




大司卜私收河款一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




原本还有些百姓不信,可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他畏罪自.尽的消息便如野火




一般烧遍了昭都。




商忧及时作出补救,大手一挥捐出白银千两。




可是这仍不足以平息百姓怒火。




晌午,运送大司卜的棺椁被马车拖着自玄通门出宫。




百姓不知道从哪里收来消息,早早守在了这里,远远望去很是壮观。




看到棺椁的那一刻,人群立刻吵闹起来:




“呸!他也配用历代大司卜的白玉棺椁?要我看这样的人应该挫骨扬灰才对!”




“像他这样的人压根就不能被称为‘大司卜’?如此败类,简直是玷污了聆天台百年名声——”




这里虽是昭都,但昭都百姓谁没有一个两个住在怡河畔的亲朋好友?




马车经过身旁的那一瞬,又有人狠狠道:




“……怪不得怡河的河堤一冲就垮,修堤钱竟然真的被他拿到了手中?要不是有江大人在,我全家老小早就死了!”




更有激愤者一边咒骂一边向棺椁前冲。




若没有周围禁军拦着,或许已经上前将大司卜的棺椁推翻了。




“让让,都让让!”




禁军一边走,一边清路,每一步都行得格外艰难。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名百姓抱着木桶冲上前去。




“站住——”




禁军立刻伸手去拦,但没想到虽然拦住了人,却没有拦住他将一盆泔水狠狠地泼向白玉棺。




腥臭刺鼻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条长街。




百姓纷纷掩鼻,却无一人骂泼出泔水的百姓,反倒是觉得解恨。




“……这口白玉棺不能打钉,仅能合上罢了。我看怕是已经有泔水顺着白玉棺的缝隙流进去喽。”




说完,人群中当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虽仍不能完全解心头之恨,但这样的脏棺才是他应得的!




泔水积了一地。




后面的人绕也绕不过去。




眼见将要走到泔水边,终于有巫觋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商忧:




“……司卜大人,要不您还是上马车吧?”




商忧面色如常,他轻轻摇头道:“不必了。”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今日商忧头一回没有乘车,而是带着所有巫觋跟在白玉棺后,朝聆天台走去。




说话间,那滩泔水已近在眼前。




商忧像没看到地上的脏污般,目不斜视地踩了上去。




黏腻湿滑的触感,透过鞋底传了上来。




哪怕及时屏住呼吸,仍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一阵令人作呕的气息。




经过长街的那一刻,他听到有两人说:




“……快看,那是少司卜。”




另一人不屑道:“少司卜怎么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知道他背地里有没有和那老头一样贪过巨款?”




“我听说少司卜人还是不错的。”




“呵,知人知面不知心,同样的当我可不会再上第二次。”




商忧余光看到,




今日昭都长街旁,百姓看向自己的眼神少了几分惯有尊敬与向往。




多了些他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仇恨和轻蔑……




一身铅白法衣的少司卜缓步踏过长街。




污水于刹那间随脚步飞溅,及地的衣摆上瞬间多了一阵无法忽视的恶臭,怎么散也散不去。




……




羽阳宫暂住一晚还好,待久了仍是不行。




明日一早,朝臣百官又要回到行宫。




好不容易有半天空闲,江玉珣原本打算休息。




却被家住昭都的庄有梨叫了出来,一道去长街上看热闹。




“阿珣看看看!()”




“?[(()”




江玉珣不屑道:“他戏倒是做了全套。”




“他连这个都能忍,为什么不给大司卜换一口普通点的棺材?百姓都说大司卜配不上白玉棺椁。”庄有梨有些好奇。




聆天台的队伍越来越近。




江玉珣向后退了几步,末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回答庄有梨的问题,但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大司卜可不是会畏罪自.杀的人。




不用猜就知道,人一定是商忧动手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