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江玉珣裸.露在外的皮肤分外凉,指头上还沾着些许水珠。




恍如一只小鱼,从应长川的手中游过。




只一瞬的轻触,他便将手抽了出来。




然而那细微的痒意,仍如细细的丝带般缠绕在应长川的指尖,任江风也难吹走。




天子顿了几息方才将手收回。




末了转身如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般朝辰江看去:“平身。”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江玉珣的眼睛。




“是,陛下——”




单膝下跪的玄印监随之站了起来,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见状,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气,迅速用双手抱紧了鱼篓。




冷静,冷静!




不就是和皇帝握个手吗?




我绝对是穿来古代的时间太长,才会这么紧张。




放在现代,这不就是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事么?




江玉珣延迟朝应长川行了个礼,随即调整状态,仔细汇报起了水田的挖凿进度,同时还把刚刚同那老伯处了解到的内容,全部分享给了天子。




被冷风这么一吹,江玉珣的大脑变得无比清晰。




他几乎是把方才的话完整复述了下来。




听到此处,周围玄印监不由将钦佩的目光落向江玉珣。




——不愧是江大人,记忆力竟然如此超群!




只是……他为什么要抱着鱼篓,在甲板上说这些呢?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是江大人这样做,定然有自己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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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别说,刚才那老伯说的方法做出的小杂鱼还真挺好吃!”




“当地的水草和这杂鱼真是绝配。”




杂鱼刺小,直接被捣碎了和鱼肉一道制成鱼羹。




配上当地沼泽中特产的水草,别有一番鲜甜滋味。




对昭都来的众人而言,是极其新奇的体验。




玄印监们吃的津津有味。




就连刚才还以“我娘不让吃船外的东西”为理由不断拒绝的庄有梨,也经不起诱.惑,同他们一道尝了起来。




只有江玉珣一个人与船舱内和谐的气氛格格不入……




“阿珣,你不喜欢吗?”庄有梨略为疑惑地朝他看去,“这鱼羹已经够碎了,怎么还用筷子不停捣。”




有玄印监忍不住开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鱼惹了江大人呢。”




江玉珣:……




是有鱼惹了我,但不是这一条。




想到这里他不由咬牙切齿起来。




见众人齐刷刷向自己看来,江玉珣手下一顿,终于停止了动作,只是表情有些不对。




而见江玉珣举止如此诡异,庄有梨终是忍不住默默地挪远了一点。




登上了船以后,江玉珣一直与玄印监一道用三餐。




时间久了,众人也逐渐习惯了他在此处。




“阿




九(),你既然曾是商人之子9(),家中有些底子,那怎么会变成流民,甚至还沦为人牲?”吃饱喝足后,有人好奇起了顾野九的过去,“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商人虽身份不高、备受歧视,但在任何时代只要有钱都不会过得太惨。




……更别说直接沦为人牲了。




听到此处,顾野九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玉珣之前也好奇过这个问题,可担心这会让顾野九想起不好的事,便从未问过对方。




如今见顾野九自己要讲,他也和众人一样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前几年东南、西南几郡战乱不断,直至现在都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背井离乡朝昭都而去,”顾野九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我们出发时都会带上全部家当。”




江玉珣轻轻点头。




“这样的人多了,通往昭都的官道甚至于村路两边,都出现了专门的打家劫舍之人……”想到当年的事,顾野九忍不住咬了咬唇,“我和爹娘,当初就是在桃延郡遇到了这样的人,钱财皆被他们抢空,最后甚至被他们转卖给了那群贩售人牲者。”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背后的意味却颇为沉重。




顾野九已是运气较好之人,在他背后不知又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一路上。




江玉珣:“……”




船舱内骤然间静下来。




乱世人人都有不同的苦。




顾野九的话,令玄印监众人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只有庄有梨一个实打实的富贵公子一脸迷茫:“不能绕开吗?或者喊人帮忙。”




“况且《周律》如此严明,他们也应该有所顾忌吧。”




舱内众人纷纷笑了起来:“绕开?绕到山野老林里去吗。庄公子,别看《周律》严明,昭都人人自危,可是远离昭都之处,这些活都活不下去的人,哪还管什么律法?”




顾野九也向他解释道:“有的地方一整个村都是做这种事的人,喊人的话或许只会被洗劫得更彻底一点。”




“离开后再去报官呢?”庄有梨仍不肯放弃。




“官府远在十万八千里外,赶过去极为费事。就算真的把官府的人叫来,这些匪徒外表看去与普通百姓别无两样,处理起来也很是困难。”顾野九摇头说。




庄有梨不禁苦恼起来:“……此事真就无解了吗?”




听到这里,江玉珣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阿九,你说的地方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江大人去那里做什么?”顾野九愣了一下说,“……可以是可以,但当初打家劫舍的都是附近百姓,平日里和普通人家没有两样。我,我已经忘记了那几个人的模样,现在去了怕也难分辨出来谁是当年洗劫流民的人。”




顾野九的经历实在太过“寻常”。




时间过去那么久,他已经安慰自己放下过去的事情。




但他到底还是个少年,一想到自己竟然忘记了仇家模样,便不




()自觉地懊恼起来。




说着,便用力握起了拳。




江玉珣轻轻摇头:“去看看总是好的。”




流民的苦难,并未被后世载入历史。




那些匪徒平日里与百姓没有两样,要不是顾野九说,江玉珣也不知道官道两边竟然有这种事。




南巡一趟,不仔细了解这些情况,岂不就是白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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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野九当初遭劫的地方,是一座名叫“鱼崖”的小镇,恰好距此地不远。




江玉珣将这件事告诉皇帝,并申请去当地仔细探查。




匪盗是历史遗留问题,各郡县都有。




按理来说的确与宣有力没太大的关系。




但是听了他的话后,彼时同在御前的桃延郡太守,还是立刻指责江玉珣含血喷人,并称绝无此事。




谁知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的应长川,竟也对此生出了兴趣,并终随江玉珣一道前往该地。




一行人午后出发,傍晚便已抵达鱼崖镇。




……




鱼崖镇附近的“匪徒”颇有经验,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可劫之人。




快到那里时,众人便按照顾野九的指导更换了马车、衣着。




尽管这些所谓的匪徒只是普通百姓。




但是身为皇帝,应长川仍犯不着冒这个险。




跟随两人一起来的玄印监,一部分隐匿在四周,另一部分假扮成普通流民与商人走在最前方。




而江玉珣与应长川两人,则乘马车在几名“家吏”的陪同下,于队伍的最后向前观望。




……现在的情况稍微有些尴尬。




去北地逃难的百姓,自然不会乘太好的车。




因此江玉珣只能和应长川面对面,挤在一辆狭小的马车内。




傍晚的官道上没有其他行人。




车外的玄印监也放轻了脚步。




一时间,江玉珣的耳边只剩下自己浅浅呼吸声。




他几次想要开□□跃一下气氛,最终又因不知道说什么而作罢。




算了,摆烂吧。




晚风与夕阳一道从窗缝里溜了进来。




吹起江玉珣一缕长发与淡淡的皂荚香,从应长川的面前撩过。




江玉珣默默抬手,把不听话的长发攥回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