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第2页)





他忍。




再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医怎么还不来,他忍不了了。




“我就没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捅了你一下,你反倒还乐呵着,你高兴什么呢?高兴你浪费了一地的血吗?”惊蛰语速飞快地骂着,“容九,你就是个疯子!你大半夜发疯就算了,你都把康满拉这来了,你就不能冲着他疯吗?干嘛还要拉着我发癫!”




容九的黑眸微动,敛眉看着惊蛰,不发一言地听着。




“我有朋友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们?我再喜欢那些人,我又不想和他们亲嘴,也不想和他们睡觉。我就想和你亲嘴,和你睡觉,你干嘛老是讨厌他们?”惊蛰气到发疯,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道我是什么浪荡的人,见一个扑一个吗?”




外头匆匆赶来的宗元信一个踉跄,这院门还没踩进去,狐疑地看向石黎。




他没听错吧?




谁要和谁亲嘴睡觉来着?




石黎面无表情。




他既然姓石,想必他是一颗石头,既没有感情,也不会说话。




所以什么都不要问他。




屋内,惊蛰还在骂。




“……别说杀了康满,就算杀了你,我都不可能变成你要的那种人,容九,你这该死的混蛋,你觉得两个冷冰冰的冰块凑一起,很有趣吗?都得被冻死吧!”惊蛰骂骂咧咧,“你为什么不说话!”




两根手指敲了敲惊蛰的肩膀,他暴躁地抬头。




手指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惊蛰气昏了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容九是在说他“闭着嘴”,不能说话。




他被气笑了。




“你别的不肯听,这话倒是听得紧,你




怎么就不能把这机灵发挥在刚才?”




这时候倒是听话闭嘴了?




容九慢条斯理地说道:“惊蛰,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所以任何时候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至于到底是怎样的人,用出怎样的手段,那都算不得紧。




惊蛰狐疑地瞪着他。




“这还用你说?”




这话和刚才又有什么关系?




“你秉承着以善待人,真诚换真诚,这并非错,可行不通。”容九摇着头,“在往上爬的时候,对大多数人,都行不通。”




不够心狠的人,就是踏脚石。




惊蛰想说什么,过一会,又停住。




“你的父母要是还在,真该将他们脑袋里的水都清一清,怎么将你教成这种……”容九薄凉的嘴唇微启,刻薄的话还没说完,惊蛰就将布团重重压了一下。




容九吃痛,虽没什么反应,却缓缓低头看了眼惊蛰。




惊蛰凶狠地瞪了回去。




容九沉默了一会,缓缓移开了眼。




“他们不该将你教得太好。”




太过良善,太过有原则,太过有底线。




就容易做出蠢事。




容易被人利用。




惊蛰不至于气昏了头,都没听出来男人的意思,容九某种程度上,那歪理还真说得通。




……这是一种怎样扭曲的关切?




他想让惊蛰变得铁石心肠,不再轻易为外物所动容,趋利避害,远离危险的东西……这听着是不错,可这,自也有存在的问题。




“容九,你可曾想过,我要真变成那种人,我怎可能继续与你一起?趋利避害……呵,你岂不是,最大的麻烦?”




惊蛰这么些年,遇到的最难缠的麻烦,除了容九,还能是谁?




只要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跟他混在一起会是多大的麻烦。他就像是一把没有刀柄的刀,锋利无比,只要上手就能刺伤彼此。




“那我合该听你的话,早早远离你,免得你发疯乱来的时候将我连累……”




他的话还没说完,容九的眼神变得非常可怕,他的臂膀用力,就将惊蛰从地上拖了起来,用力撞在了怀里。




“伤口,伤口!”




惊蛰脸色都变了,急声说道。




他都能够感觉到那湿|润的伤口再次裂开,血腥味越发浓郁,让他有些头昏。




可男人却根本不在意那道伤口。




“就算我死,死之前,我一定会带走你。”容九死死地皱眉,抓着惊蛰的胳膊,几乎能够捏碎他的骨头,“你休想有任何的妄念。”




那惊悚的视线盯着惊蛰……




就像是将要溺水的人抱着浮木,那是一种令人发狂的偏执。




惊蛰气得重重推了几下容九的肩膀,恨不得将这混蛋活活给咬死。




“咳咳,咳咳——”




从门口传来几声清脆的咳嗽,似是提醒。




惊蛰猛




地反应过来,就要从容九的怀里跳下,可这男人一点都不看场合,不管不顾地抱着惊蛰的腰。




“你干什么呀!”




惊蛰恼怒地瞪着容九。




太医都来了,还不赶紧把伤口看一看,真的想流血而死吗?




容九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羞耻,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他阴冷地扫向门口,只那一瞬,所有的异动全部消失,而后,他冰凉地低下头,用一种极其可怕的声音,温柔地说道:




“惊蛰,你忘了吗?该做的事,还没做完呢。”




惊蛰有那么一瞬,差点没反应过来容九这是什么意思,当他意识到男人在说何意,他眼睛猛地瞪大。




这个人居然还在想着那种事。




在强制抓着他的手把自己捅了个窟窿还不够,这恶鬼满心满眼还是想让他杀了康满。




“你不如杀了我。”惊蛰厉声说道,“你一刀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得了。”




这样,既不要他来面对容九的发疯,也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染鲜血。




他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却拼命地瞪着容九。恨不得给这人,瞪下几块肉来。




良久,容九叹了声。




“好端端的,哭什么?”




惊蛰眨了眨眼,凶巴巴地说道:“我没哭!”




他有着无端的沮丧,为容九今日的疯狂,更多的,是不肯屈服的执拗。




他要是拗起来,八头牛也拉不过来。强按着他的脊椎骨,怕只能生生拗断,也难以让他点头。




这具单薄脆弱的身体里,究竟为何藏着这般执着的骨气?




容九看着惊蛰湿|漉|漉的眼,连眼睫毛上,都沾着细碎的水珠,这让他一点都凶不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暴躁与委屈。




他的确没在哭。




那是情绪激动之下,微红的眼角。




却仍然带着湿|润的潮气。




越是这般,就越是可怜,越是可爱。




容九低头舔走那点泪意。




咸的,也是热的。




湿|漉|漉,就跟被雨打湿了小狗头,沮丧又懊气。




他的手能轻易扭断任何一个人的骨头,为何就偏偏摁不下他的脑袋?




是不舍?亦或是清楚,再进一步,他也只能得到破碎的瓷片。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容九又叹了口气。




惊蛰气死了,这人怎么回事?




自己胡乱发疯,然后现在又自顾自叹气,到底是谁比较生气?




“莫气了。”容九缓声,“不做了。”




男人这话,让惊蛰吸了吸鼻子,狐疑地看他。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情绪究竟是如何从一个极端奔赴另一个极端,一下子又轻巧压下那血腥的残酷,变得又平静从容了起来。




“……骗我?”




“真要骗你,你现在手里的血,不止这么多。”容九眉间的皱痕,几乎能夹死飞




虫,冰凉的脸庞上透着一股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隐忍克制,“别说这种可笑的话。”()




他的声音很冷,说出来的话仿佛是要咬碎谁的骨头,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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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那说出来的话,违背了他某种黑暗的本能,他非得用尽全力,才能踩碎悖逆的本性。




惊蛰浑身乏力,他很久没这么肆意发过脾气。大惊大怒之下,他有着某种虚脱的疲倦。




他有些沉默地看着容九腰腹上的红色。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鲜红会这么触目惊心,让人心口发闷。




“……你的伤,先让人进来处理。”




刚才惊蛰几次想起容九的伤口,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容九的节奏带走,根本没来得及。直到这个时候终于抓住这个机会,生怕男人在突然情绪暴起。




惊蛰一转头,就看到门口杵着两人。




一个是石黎,另一个提着个医药箱,一看就是个大夫。




原本只有石黎,就已经足够惊蛰无地自容,再加上一个陌生的大夫,那种一种无名的羞耻感爬满了惊蛰的心,让他立刻挣扎着,从容九的怀里跳了下来。




惊蛰连说话都有点结巴:“劳烦这位……太医,还请……给他看看伤口。”




那低垂着头的人,立刻就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没看向容九,却是牢牢盯着惊蛰不放。那上下打量的模样,就仿佛他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宗元信,你那对招子不要了?”




容九冷冰冰地说道。




宗元信嘿嘿一笑,提着东西跨进来:“岂敢岂敢,容……大人,我这就来给你治病疗伤。”




不知为何,惊蛰总有种他在忍笑的错觉。




容九的声音再度响起:“石黎,带惊蛰去隔壁换衣服,别让他冻着。”




刚才的那件衣服已经染了血,虽然没有太多,可仍然湿哒哒的,黏得有点难受。




石黎欠身:“小郎君,还请随我来。”




惊蛰下意识看向容九,宗元信在他身前忙活着,将男人的身体掩藏了大半,可他看过去时,男人冷淡的眼神也望着他。




“快些去,快些回。”




容九颔首,看起来云淡风轻,只是眼神泄露了他少许的情绪,以至于那平和的外表如同虚伪的假象,其内里阴郁扭曲的怪诞仍然盘踞在那具身躯之下。




他一直在盯着惊蛰。




如同黑暗里的猎食者,如影随形,那种可怕的专注,几乎在燃烧。




惊蛰屏住呼吸,片刻后转头,跟着石黎走了。




直到这屋重新寂静下来,只听得到宗元信在料理伤口的声音。




得亏这屋里燃着炭盆,这才让宗元信动起手来,更加肆无忌惮。




皇帝身上这伤势,在他看来,不过是小伤。




看着流血多,可切口整齐,根本连缝起来都不用,清|理完涂上药,再包扎起来,至于那么要死要活吗?




宗元信没忍住:“




()你这是给人逼到不行,才捅了你一刀?”()




能耐人啊,捅了景元帝一刀,还跟没事一样活蹦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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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居然没拧了他的脑袋。




“要是他捅的,寡人倒要乐坏了。”赫连容的脸庞,有着说不出的阴冷。




在惊蛰离去时,哪怕这屋内燃着炭盆,却总叫人觉得冷。那种凉飕飕的寒意,让人不自觉哆嗦了下,宗元信的手指灵巧地打了个结,然后飞快远离景元帝。




皇帝这会心情可老不好。




宗元信料理完病人,这才有心情看向地上的肉粽。




康满被捆得太死,不管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开绳索,就更别说逃跑。




在嘴巴能活动的时候,康满也曾想过,要不要揭穿景元帝的身份,可一想到陛下的残忍,康满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有时候,干脆利落地死了,反倒是幸福。




活着被折磨,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躺在地上听着那两人的对话,康满却始终觉得荒谬,总有一种自己说不定还在做梦的虚幻感。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今夜开始的时候就一直蔓延到了现在,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有些难以置信。




……景元帝有过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吗?




那种压抑到极致,几乎疯狂的语气,康满从来都没有听过,皇帝陛下发疯的时候也只会冷冷的发疯,面无表情地将人一刀一刀宰杀。




什么时候开始,这冷冰冰的石像,居然也有了鲜活的情绪?




要是让后宫其他人看到,岂不是得嫉妒到发狂?




后宫里这么多女人,这么多国色天香,全都是为了皇帝陛下而来。可是这位皇帝陛下却冷情冷性,丝毫没有欲|望,他看待后宫这些女人,如同在看着死物。




这么些年后宫之所以还算平静,那纯粹都是因为皇帝从来就没有感情可言。




景元帝没有喜欢的东西,因而,也就没有所谓针对的对象,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一样被冷落,一样被撇开,她们在这后宫斗得死去活来,如同一个无情绞杀的斗兽场,为的也不过是往上爬的权势。




得不到皇帝的宠爱,那总得得到权力。




就如同德妃手中握有的权势,是那么的叫人眼馋。




可那是她们不想要吗?




是因为景元帝,根本就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