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第3页)



惊蛰骑着乌啼,渐行渐远,在远离了容九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在容九的身边,惊蛰会有点紧张。




这种紧张,大概是从昨夜开始。




他不想让容九知道。




今日的痛哭,除了突然回到故居,一时间情绪激动外,也有在发泄昨日煎熬的冲动。




昨日种种,对惊蛰而言,未免刺激了些。




不管是下午的争吵,还




()是昨晚的血腥,容九将其身上残忍的一面暴露在了他的面前,甚至不忌惮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验证。




那种凶悍冷酷,再是胆大妄为的人,都不免心惊。




惊蛰没办法忽略那残酷之下的血腥。




哒哒。哒哒。




乌啼轻快地迈步,偶尔顺着惊蛰的心意改变方向。




惊蛰低头摸了摸乌啼的鬓发,有些出神。




如果容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怕怪物,那不可避免,他也会害怕,可偏偏这个人在暴戾到极致之下,却又有非常古怪的温柔。




他偏执地认为,惊蛰几乎没有任何自我保护能力,仿佛将他看作稚嫩的幼兽,生怕他在危险的环境之下,随时都有可能毙命,这何尝不是一种怪异的保护欲?




容九对他忧心忡忡,仿佛一步就会摔一跤,惊蛰总觉得,容九似乎对他,有什么错误的看法。




如果他真的这么柔弱,那当初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皇宫的确危机四伏,可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可怕吧。




惊蛰不知道容九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什么脆弱的珍宝,一想到昨夜那人说的话,惊蛰连呼吸都有些停顿。




从未有过如此沉甸甸的感觉,那是承担着另一份生命的重量。




起初,那听起来,只是一句简单的情话。




却带着几乎让人无法承受的厚重。




一个人挣扎着为另外一个人活下去,在话本上,在戏剧中,听起来是多么美妙的感情。仿佛一切都随之凝固,不论是时间还是漫长的岁月,所有语言的重量,都不及那沉重眷恋的情绪。




是难以想象的珍贵。




惊蛰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好,竟会让另外一个人拥有如此无畏无惧的渴望。




人心易变,轻易就能够转换喜爱与憎恶。哪怕此刻爱得欲死欲生,可能在下一瞬就突然失去所有的爱意,变作冷漠的仇人。




无需任何故事的描述,这是每时每刻,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惊蛰从容九的话里,竟是听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永恒。




……就只会叫人惶恐。




这种感情真的是简单的喜欢?




惊蛰敏锐地感觉到其中的割裂,却更轻易的知道那种熊熊燃烧的火焰,是切切实实焚烧在每一处。




竟是叫人有些痛苦。









哒哒,哒哒——




激烈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行人四处避让,就生怕被这些纵马疾驰的少年少女所冲撞。




马声嘶鸣,为首的人突然勒住了马,其余人也都跟着他停了下来。




“少康,你做什么呢?()”




后头有个红衣少女纵马上前,没好气地说道。




为首的少年郎笑嘻嘻地说道:母亲喜欢这家的糕点,我要买一些回去。?()?[()”




红衣少女怒骂:“你没事吧?这才刚出门,你就要去买这东西。等一路颠簸回去,早就都散架了。




()”




被称之为少康的少年却不理会她,翻身下了马,几步走到了酒楼前。




店小二对这位少年郎很是熟悉,最近他总是来这买糕点,又怎可能没印象呢?




他几步上前,笑着说道:“小郎君今日来,可还想买点什么?”




陈少康从怀里摸出碎银丢给店小二,“还是照着从前的分量送,做好后,送去定国公府。”




店小二接了钱,点头哈腰的。




陈少康一双眼睛在酒楼内转悠了一圈,似是没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也没多逗留,挥手转身就出去了。




店小二收了钱,和掌柜的报了账,连忙去了后厨。




柳氏做的糕点,逐渐成为这酒楼的招牌之一。




有些人,总是天生在一些事情上,有着独到的天赋。譬如柳氏从前根本没想过,自己那些做着玩儿的东西,居然会有人真的喜欢。




凭借着这门手艺,柳氏的工钱一再涨高,就是主家生怕她跑了。而今,柳氏也能养活良儿与自己,就是累了点。




“柳娘子,定国公府的单,还是照着从前的量做。”




小二笑嘻嘻地趴在窗口喊了声。




柳氏应了一声,切了半块多出来的软糕给他垫垫肚子。店小二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轻易就饿了,柳氏有多出来的糕点,倒是都给他下了肚。




店小二谢过柳氏,三两口将软糕吞下肚,这才想起了什么,压着声音说道:“柳娘子,你可得担心些。”




柳氏微愣,转头看他:“担心什么?”




店小二:“那定国公家的小郎君,总觉得,好像看上了良儿姐姐。”




柳氏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那样的人物,怎可能看上我家良儿。”




在柳氏心里,岑良就是最好的,什么定国公府的郎君,镇国公家的少爷,全都比不上她的良儿。




可这话不能这么说。




再则,门不当户不对,就是祸患。




柳氏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转头又去做事。




而在他们话里的那位小郎君,正和其他少男少女纵马疾驰,一路从京城而至鹿苑。




鹿苑,就是名义上的皇家马场。




实际上,也是一处园林。




陈少康等人闲着没事,总爱一群人跑来这里。那鹿苑里,有几匹上等宝马,真真叫人垂怜,一看就恨不得眼睛都黏上去。




尤其是那匹叫乌啼的马。




那毛发光滑,身材修长,肌肉健硕,就连甩起的尾巴,都是那么叫人喜欢。




尤其脾气还贼好!




陈少康来过几次,都从来没有遇到过他的主人,特地打听了一下,据说自从乌啼到了鹿苑后,他的主人一次都没来过。




真是暴殄天物!




陈少康只要一想到这事,就忍不住手痒。




这乌啼,也是陈少康闲到没事干,就往鹿苑跑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原因,自然是无聊。




这群少年每日摸鱼斗鸡,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到处闯祸惹是生非,能去鹿苑发泄精力,不要见天的四处撩拨,他们家里人正是求之不得。




一路疾驰到鹿苑,陈少康等人正想照着旧时的习惯直接进去,只是没想到,他们刚到门口,就给人拦下来了。




拦着他们的,居然还是平日里相熟的王管事。




几个小郎君骑在马背上,握着马鞭,冲着王管事点了点语气,有点不太耐烦。




“我说王管事,你这可就不太厚道了,平日往来舍你不少东西,而今我们想进去,你却是不肯,这是几个意思啊?”




有个少年说话不太中听,带着咄咄逼人的口吻。




他们出身高贵,对待下人总是带着轻慢的不经意,就算有时真的中伤了他们又是如何?他们本就不需要卑躬屈膝,就算面对王管事这样有些特殊的人,可下位者就是下位者,根本无需恭敬。




王管事朝着诸位拱了拱手,笑呵呵说道:“实在不是小的不给诸位面子。若是往常,诸位想进去,那便进去了,只是今日却是有贵人在此,不能冲撞。”




人群之中的红衣少女拍马走了上来,骑在马背上昂着头,有些不屑地说道:“到底是哪位贵人,我倒是想知道,知道能有什么来历?”




她是老敬王最小的孙女,因为年纪小,长得又娇俏,哪怕谨慎的老敬王看到她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多加宠爱,这也就养成了她有点娇纵的脾气。




在王府上都没有人敢对她呼和什么,如今不过是想来鹿苑看看,却居然被个下人挡路,她又怎么能忍?




王管事不卑不亢地拦在他们跟前:“还望诸位恕罪,小的,着实不能让你们进去。”




陈少康已经看出几分端倪。




他们时常来此地,这对个王管事也有几分熟悉,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那样圆滑的性格,必定会行个方便。




偏是到这个时候,赫连元都发了这么大火,可王管事还是不肯后退,那只能说明,里面呆着的人,是他们都无法得罪得了的。




“小郡主,就莫要为难他了,我们换个地方就是。”




陈少康握着缰绳,劝了一句。




只是刚才在路上,两个人就已经因为买卖糕点的事呛过一次,而今听了他劝阻的话,红衣少女更加不肯后退。




“滚开!”红衣少女柳眉倒竖,“今日本郡主,还真就要进去了!”




王管事眼底精光一闪,抬手就要招来鹿苑的守卫。




别看他只是一个区区的管事,可他手中的权势却是不小,只在鹿苑之内,他就能够调动周遭的兵马。




虽然只有在寥寥情况下,才得以如此。




可今日,却是荒唐。




真要给他们闯进去了,那位怪罪下来,他焉有命在?




就在此刻,哒哒——




自鹿苑内,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一辆极其简单的马车,两匹马就在前头,任由着车




夫驱使。




那车夫的头上戴着个稻草帽,看不清楚脸色,单手驾着马车,另一只手按在手边,仔细一看却是一把兵刃。




马车悠闲地走了过来,原本和红衣少女对峙的王管事却毕恭毕敬,退到了边上,而后整个人跪倒了下去。




他身后的人,更是如此恭敬。




王管事的态度骤转,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这辆马车上的人想必就是那位贵主。




红衣少女咬牙,刚要拍马上前,一只手则从边上伸了过来,用力拽住她的缰绳,将她的马都扯歪了头。




“陈少康,你想做什么?”




陈少康瞪了她一眼:“你纵然想死,也别害了我们。”




说完这句话,他就丢开了红衣少女的缰绳,翻身下了马,将自己的马拉到了边上站着。




跟着他们来的少男少女多是以他们的意见为首,见小郎君有了动作,便一个个跟着他行动,不多一会,几乎所有的人都停在了路边,唯独红衣少女的马挡在了最中间。




红衣少女有些下不来台。




她已经有点意识到陈少康是何意,可她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放了狠话,要是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回去,岂不是要丢大脸?




就在迟疑间,马车已经走到了近前。




车夫缓缓抬了头。




红衣少女一声惊叫压在喉咙,这马夫的眼神,看着好生可怕,一点波动都没有。




她越是紧张,一时就越动不了。




而后,她听到了马车上有人说话,那声音听着不太清楚,也不知是男是女,却是有点轻快,像是在问马车为何停下。




“十六,”一道红衣少女此生不愿再听到的嗓音冷淡响起,“怎么回事?”




“有人拦路。”




那个叫十六的车夫恭敬回答,“小人立刻清理。”




清理。




一句尤为冰冷残酷的话。




他甚至,都没有叫破赫连元的身份,因为没有必要。




任何一个人的身份,在那个人面前,都无足轻重。




赫连元吓得从马上摔下来,整个人面色苍白。




那声音,惹得那马车车帘动了动,一张苍白无情的脸露了出来,赫连容黑沉的眸子落在红衣少女的身上,又平滑移开。




仿佛她不过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头,又重新低头看着车内,“睡吧,”




他在对某个人说,“只是些怪声。”皇帝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在这怪异的肃静,莫名有些遥远。




那听起来似乎还有几分让人阴森至极的……温柔。




古怪到令人害怕。




任何外在都吸引不了景元帝的关注,仿佛无孔不入的凝视皆笼罩在车内那人身上,带着极其可怕的狂热。




狂热?




红衣少女怔愣?




她刚刚用了这个词吗?




真是可怕。




她眼睁睁看是那个叫十六的车夫跳下来,手中的兵刃举起,落下的瞬间,那匹马的红色就洒满了她的身体。




啪嗒——




马脑袋滚了下来。




冰凉的刀尖抵在少女的脖子间,带来凛冽的寒意。




“元郡主,”十六低声说道,“主子不想见血,所以,您能自己走,对吗?”




红衣少女几乎要发了疯,她浑身上下,全都沾染了马血,如同一个地狱来的恶鬼。




这叫,没有见血?




十六却冷漠得很。




没有杀人,就不算见血。为了马车里的那位,陛下可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可真是,无上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