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第2页)





听到惊蛰说出“蛊虫”这两个字,八齐差点要晕倒了。




七蜕自打八齐出现后,就一直抱着膝盖蹲在八齐的身边,不怎么说话,有时说话,也是一些呓语,不过好险没有之前那种碎碎念不断的样子。




现在看起来傻是傻了点,好歹不是疯子。




三顺看了眼七蜕,低声说道:“你离开去找八齐后,那些人就出现了,七蜕一看到那些人就发疯大叫,力气居然大到我压不住,掀开我的压制跑了,结果直接跑进这些东西的包围圈。”他见七蜕被抓,就也放弃了抵抗,跟着这家伙过来,免得他死在这里。




他不喜欢七蜕,可也不想他死。




惊蛰一边嘟哝着要回去弄点药给这人——他非常坚决地把虫奴这两个字推开——然后蹲下来检查,这树桩到底有什么毛病?




见惊蛰蹲下来,三顺和八齐也跟着凑过来。尽管七蜕没什么反应,可无声无息,在八齐动作的时候,他也悄悄挪动着。




“我记得这棵树。”三顺摸着自己的头,“德爷爷恢复后,它就开始枯死了。”




惊蛰:“我记得,好像是在冬天。”




这颗柿子树枯死后,正好是在冬天。冬天的北房很冷,所以在陈明德发现了这棵树枯死后,他决定将这棵树偷偷砍了当柴烧,虽然不可以随意砍伐宫里的树木,可陈明德砍树这件事,并没有惹来注目。




这可是北房。




别说是在一片杂林里没了一颗树,就算真的全砍光了,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发现。




陈明德的选择,让他们过了个不错的冬天。




至少能随时随地烤火。




八齐:“哦哦,你们说的事是这件事,原来这就是那棵树,可这都过去多久了,这群人到底围在这里做什么?”




惊蛰也很费解。




这横看竖看,都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一棵早就死掉多时的柿子树,到底有什么值得太后这么重视?




一直表现怪异的七蜕,却在这个时候,僵硬地抬起了头。他的视线在八齐和惊蛰的身上扫来扫去,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暗哑的声音。




“我看到……”




他虚弱的语气,立刻引来了八齐的注目。




“七蜕,你清醒了?”




七蜕没有理会八齐,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陈明德重病好转的那一年,还没过冬前,我看到……陈明德,在深夜,提着大铜壶走进这里。”




无声的寂静。




惊蛰的思绪却飞快地转动起来,陈明德,大铜壶,深夜……难道是陈明德弄死了这棵树?




再是生机勃勃的树,都不可能在开水滚烫的浇灌下活下来。




可为什么,陈明德要弄死这棵树?




()不论八齐再怎么问七蜕,他都一愣一愣,再说不出别的话。




眼瞅着雪越来越大,惊蛰摇了摇头。




“算了,这不重要。你们几个,先行离开北房。”




他拍拍手站起来。




八齐听出惊蛰的言外之意:“那你呢?”




惊蛰点了点那个被劈开了一道伤的人:“我去给他找点东西上上药。”




八齐:“惊蛰,你疯了!”




就算他说这些人还是人,可在八齐的眼底,他们就是怪物!




这些人,不管是力大无穷,还是与人不同的冰冷,都让八齐无法把他们和温暖的人体对应上,总觉得他们是行走的僵尸。




惊蛰无奈:“反正先离开这里。”




三顺和八齐架起七蜕,正要抬着他往外走,却看到那些原本很安静的人躁动了起来,全都哗啦啦围了上来。




很明显,他们不愿意让人离开。




惊蛰试探了几次,发现最终的问题出现在他身上。




如果让三顺他们几个人单独出去,那么他们会把三顺等人拦住,可如果是惊蛰和三顺他们一起离开,那么他们会拦住惊蛰。




也就是说,在这些人单线条的心思里,拦住惊蛰算是一个优先级。




惊蛰猜想,可能是因为,所有的命令都会有不同的优先度。




守着树桩,算是一个最强的优先度,所以,哪怕他们对惊蛰怀有某种喜爱……可也不会听他的话离开。




拦住入侵者,不让他们离开,也有一个优先度在。




然对惊蛰的喜爱,可以压倒这个任务,所以,他们在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时,会选择拦下惊蛰,而不是三顺他们。




惊蛰试探过几次,包括每个人单独出去,这多次的尝试也验证了这个观点。




“三顺,背着七蜕,带着八齐先出去。”惊蛰果断做了选择,“出去后,去找慧平,他手里有侍卫处的令牌,如果不是意外,他应该已经带人过来。”




当然,惊蛰猜想是出了点意外。




不然,不至于现在都没动静。




只是惊蛰不能表露出来,不然三顺是不可能愿意离开的。




三顺狠狠皱眉,过了一会,才弯腰背起了七蜕,对惊蛰说:“我会回来救你。”




八齐的声音哆哆嗦嗦:“等下,三顺,你怎么回事?惊蛰是因为你才到北房来的,现在你竟然要丢下他不管?”




三顺的脸色有点难看:“留在这里,一个都出不去。”




他当然不想丢下惊蛰,但大个子明白惊蛰的意思,他必须先把七蜕和八齐送出去。




而机会没有那么多。




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突然又被命令。




惊蛰态度坚决,八齐只能哆嗦着把灯笼,小刀全都交给了惊蛰,“那你,留着吧。”




惊蛰无奈,后腰插着那斧子,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提着灯笼,一路护送着他们离开。




只要表露出他也要走的态




度,所有的“人”都只会拦着他,惊蛰看着三顺他们要踏出杂林的时候,突然说道:“如果走出甬道前,发现不对,立刻回来,找个最阴冷最偏僻最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躲起来。”




三顺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确保三顺他们都离开后,惊蛰才试探着,一步步往回倒,确保每个“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那的确瘆人得很。




惊蛰能感觉到那种毛骨悚然的可怕,尤其是这些人都不眨眼,那真是够惊悚。




惊蛰回到树桩坐下,将灯笼摆在自己的膝盖上。靠近一点的灯火,让惊蛰感觉到少少的温暖。




他很小心。




毕竟刚才八齐泼在树上的油,虽然现在已经凝固——真是浪费,为了融化它们,他可是花了不少时间——要是灯笼倒过去,还是能燃起一把火。




那些“人”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惊蛰。




呆在这里不是一个好主意,惊蛰的手脚已经冻得发僵,不过,他在呆坐了片刻后,开始重新绕着这树桩看。




他在想一件事。




陈明德弄死这棵树,与他有关吗?




他记得那年,陈明德重病,昏迷后,这些小内侍又不知道他的钱财在何处,别说买药,就算多花点钱去给他弄吃的也没法,惊蛰那会不得不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所以才会给陈明德熬柿子汤。




可后来,陈明德醒了,让他不要再做柿子汤后,惊蛰就转用了别的,也是在管事太监的身体好转了后,难得结果的柿子树就逐渐枯死了。




惊蛰的心里,不期然闪过许多的零碎的片段。




——“宫里不采买这个,根本不做。”




——“没有,别问。钱钦当初之所以死,和这柿子汤,怕是有关系。”




这是明雨去了御膳房后,说过的话。




——“往后,不要再做柿子汤。”




这是年少时,陈明德醒来后说的第一件事。




——“决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惊蛰在钱钦事件后问及个中因果,却被陈明德告诫的话。




一瞬间,那些本该消失在过往的记忆,好像又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回来。




惊蛰的心里,有一个极其古怪的猜想。




太后手里握着的秘密,不会就跟这个有关吧?




“嘎吱——”




一道几不可察的枯枝破裂声,让惊蛰猛地抬起头,提着灯笼照向远处的黑暗。




有人在靠近这里,而且人数还不少。




是活人。




不是如惊蛰身边这些冰冷的“人”。




终于,终于,他们走到了火光能够照亮的地方,于是,惊蛰也看到了他们的模样。




为首的人,是穿着大氅的德妃,她的头顶有人给她撑着一把伞,娇嫩的小脸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的身后跟着数十个侍卫,全都带着刀,惊蛰很敏锐地觉察到,这些人




看起来(),和他在侍卫处看到的那些人有所不同。




惊蛰提着灯笼站起来?()?[(),感觉到德妃的视线,正在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扫过他,像是不耐烦,又仿佛是某种异样,像是觉得,为什么会是如惊蛰这样……




卑贱的人。




惊蛰听到恼火的声音,从德妃那张漂亮的嘴唇里吐出来:“姨母不会真的和本宫开玩笑吧?她让本宫来这么肮脏的地方,见这么肮脏的人,这其中,最不可理喻的,就是你……”




再一次的,德妃用那种令人不快的视线打量着惊蛰,就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




守在惊蛰身后的大宫女厉声说道:“见到德妃,还不跪下?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如此不知礼数!”




惊蛰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跪了下来。还没说明自己的身份,身边那些个“人”,也齐刷刷地跟着他跪下。




那是一种极其惊悚的视觉感,他们的动作整齐一致,是正常人永远都做不到的利索。人永远都没办法那么齐整,没办法同时跪下,没办法给人这种惊悚可怕的感觉。




德妃被吓了一跳,看着那些跪下来的人,狠狠皱了眉,“这些怪物,倒是……”




“娘娘,”相对于那位宫女,站在德妃右手边的女人轻声说道,“这不太对。”




德妃用手帕捂着鼻子:“哪里不对?”




女人缓慢从脖子上勾出一个哨子,轻声说:“还没有下令。”




这些虫奴,不该有任何反应才对。尽管他们的身上都洒了药粉,不会让虫奴攻击他们,可是跪下?




不,这是一个需要命令的动作。




被蛊虫控制的人脑子里,是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女人含着哨子,轻轻吹出了几个声音,这些人又齐刷刷地站起来。




她这才微微放心,说明这些虫奴还没有失去控制。女人捏着那根哨子,轻声细语地说着:“德妃娘娘,太后让您守在北房,这儿会是一切的终点,也会是最安全的地方,毕竟,您知道的……”




她的话没说完,那未尽的语气,带着几分暧|昧不明。




惊蛰站了起来。




在他没被要求的时候,他不该这么做,甚至于,他都没有感觉到德妃在意他,就当他是石头,随手就能毁了。




他感觉到德妃身上的恶意。




浓郁的,几乎下一瞬就会杀了他的杀气。




“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不管是德妃,还是身后那些侍从,与侍卫,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惊蛰的身上。




“大胆,娘娘让你起来了吗!”




惊蛰嘶声说:“如果你们决定在今夜,今时,做一些不该做的事,那么,是的,你们不能再命令我。”




他说“我”,而不是“奴婢”。




这点细微的差距,很显然德妃注意到了,她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怒意:“多么胆大妄为的贱奴,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吗?”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谁,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也不




()过区区一个太监。




一个平日里光是看到(),就令人憎恶的死太监?()_[((),有什么脸面站在她跟前和她这么说话?




自从德妃受挫后,她对外人的视线何其敏锐,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感觉到这人散发出来的反感。




“俞静妙,拿住他。”




德妃的声音里,掺杂进明显的恶意,“不管太后觉得这个人有什么用,可只要留着他的嘴巴会说话就行了吧?”




德妃到北房的时候,并不是那么清楚自己会看到什么,毕竟太后的吩咐并没有那么清晰,她只要确保自己在那个时间节点前到就行。




俞静妙,就是那个拿着哨子控制虫奴的女人,她笑着说道:“德妃娘娘说得是。”




她抓着那个哨子,又吹出了几个不同的音节,这些虫奴动了动身体,朝向惊蛰的方向,胳膊刚抬起来,却又猛地压下去。




俞静妙皱眉,看着自己的哨子,用力又吹了几下,这些虫奴虽然听从她的驱使,可总会在动作后,就猛地将胳膊压下来。




仿佛了好几次,德妃不耐烦地说道:“俞静妙,你在做什么?杂耍吗?”




俞静妙心里只觉得古怪,这些虫奴并没有脱离控制,从他们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这仍然是有效的。




问题不出现在虫奴身上,而在于蛊虫。




它们在试图……反抗哨子的命令,因为它们不想如命令那样去伤害惊蛰。




这在它们的优先度里,并没有那么高。




俞静妙不是她们的主人,本命蛊也不在她的身上,她能控制着这些蛊虫,纯粹是因为她手上的哨子。




尽管惊蛰不知道俞静妙要做什么,可这些人奇怪的动作,足以让他明白。




他的手背到身后去,抓住那把斧头,提着灯笼缓缓倒退。




“成吧,”惊蛰自己和自己咕哝,“我就该想到,太后怎么会莫名其妙下德妃的脸,原来是为了让她今天可以顺理成章,不要出现在宫宴上。”




到年底之前,德妃分明已经快重新伫立起自己的威严,却莫名遭到了太后的训斥,又再度沉寂。




惊蛰原本还觉得奇怪,现在来看,倒是一个理由。




惊蛰的嘟哝很小声,可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却是有些清楚,不管是他的声音,还是他的态度,都表露出惊蛰某种抛开冷静的疯狂。




他可不能死在这。




他还等着从这里出去后,在除夕夜见一见容九,甚至,要和他一起守岁呢。




惊蛰抓着斧子抽了出来,声音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德妃娘娘,太后派你们来,是为了守着北房的秘密?”他道,“她是不是和你说,这里藏着的秘密,能够扳倒皇帝陛下?”




德妃悚然,看向惊蛰的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他怎可能知道!




惊蛰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倒退,他一动,那些虫奴就跟着他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拱卫着的是惊蛰才对。




德妃的呼吸急促,沉下脸




()来:“拦住他!”




甭管这人到底是多么奇怪,德妃都决定先抓住他再行议论。




德妃身后的带刀侍卫抽出了刀,朝着惊蛰逼近。




惊蛰灵敏地跳跃过树桩的阻碍,朝着深处跑了过去,身后窸窸窣窣,他知道那些虫奴跟着他一起跑了。




他们就像是惊蛰的第二道防线,尽管他们并不会帮助惊蛰——那和哨子的命令互相抵消了,可他们还是会本能地追寻这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