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情何以甚

第一百五十一章 燕春回


姜望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在一个幽暗的深夜里独自前行,跋涉不知多少里,无法计数。

前不见尽路,后不见来途。

外不知此方天地,内不察来往恩仇。

左不见同行者,右不见逆流人。

这种感觉……

像一羽浮沉于海,如一鳞暴晒于岸。

无知无觉,无依无靠。东西不分,南北不明。

姜望一直是一个很坚定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往前走。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局,他都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往前”。

他只是在走,一直在走。

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他伸手握不到剑,甚至于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手。

当他察觉到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于是也发现,他这时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行走。甚至于这种感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也都不知了。

他只是有这样一个意念——

继续行走。

唯此一念,而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感知。

不是五识皆迷的那种迷惘,而是包括五识在内的一切感知,好像都已经不存在。

无望的跋涉最是艰难,最大的恐惧来于未知。

而这种天地皆暗、此世无光的孤独,如潮如海,几乎要将人溺毙。

每一息都有崩溃之念诞生,于是神魂渐渐消散。像一座高山,不断落石溃土,因而逐渐“消瘦”。

衰草杀秋景,细蚁摧长堤。

“姜小友?”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幽幽长夜有余响。

那是一个极微弱但极绵长的声音,在幽暗的深夜里,本来渺茫难寻。

但无关于发声者的是……

声音本身很执拗地前行,像虔信徒朝拜神祇,一步三叩往圣山,因而终于被“听到”。

虽是空无的世界,声音一旦出现,便即来赴。

是谓“万声来朝”。

这声音唤醒了耳朵,或者在一无所觉的状态下,提醒了听觉的存在。

总之听觉最先出现,声音的世界有了轮廓……

声音本身带来的信息,反馈丰富了所知。

于是一应感知逐渐恢复。

孤独的潮水,退去了。

姜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老脸……

伸手便去摸剑。

“你好点了吗?”

余北斗一脸关切地看过来,很自然地按住了他的手,帮他把起脉来。

“你的伤势很严重啊。”

此时的余北斗,发如银丝,面有玉光,先时狼狈的姿态全都不见了,但眉头紧皱着:“心脏都碎了,怎么这般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