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情何以甚

第六十四章 有名褚好学者七年未归(第2页)

她认真地对面前这位来自帝都的大人物说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咧。现在这些都是小事!我还能干得动活,还能养得起幺儿。”

她的声音低下来:“我男人拼命挣的机会,我不敢随便用了。”

如果说当初姜望去瓦窑镇看张翠华、褚幺的时候,尚只是青羊镇男,又是带着褚好学的死讯过来,张翠华对未来觉得不把稳,也是情理之中。

但后来他夺得黄河首魁,已是举国闻名。又以军功封侯,叫天下皆知。张翠华却也始终没有让褚幺前来投奔,她心里肯定是有她的想法的。

这是个很有定见的女子,不然也不会一等褚密就是那么多年。

姜望很愿意尊重她的想法,所以也是直到现在这种情况,才再次登门。

“我视褚好学如兄长,他的妻儿受了委屈,被人欺侮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他说着,看向早就起身候在一边的抱龙郡郡守侯元位,声音不重:“这是在打本侯的脸啊。”

但字字如重锤!

侯元位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

扑通!

董炳荣更是直接跪倒,膝盖都把地砖砸裂了:“治下良善百姓受人欺侮,下官身为天南城城主,责在其首!请侯爷暂寄下官人头,下官必就此事给出交代!”

而那个以‘大胆’著称的廖大庄,这会磕都磕不住,竟然一下子软瘫下来,晕厥了过去!

“侯爷,侯爷!”

张洪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张洪的婆娘杜氏却是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嚷了起来:“这当中有误会,我们都是褚好学的家人啊,我们也是自己人,我还给他做过饭呢!”

姜望很明显地皱了一下眉。

侯元位当即往前一步,戟指其人:“无知村妇,你是什么成色,竟敢乱攀贵人!来啊,与我割了她的舌!”

左右甲士即刻抽刀上前!

杜氏吓得面色惨白,惊恐地捂住嘴巴。

姜望只是一抬手,止住了侯元位的积极表现。

“是非曲直我已经尽知。我不需要听他们狡辩,我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能说出什么苦衷、什么理由。”他看向褚幺,笑着伸手:“来。”

张翠华松开了牵着儿子的手,把他往前送了一下。

褚幺有些不安,又有些大胆地把手伸了过去。

然后被牵住了。

他黑瘦黑瘦的手,被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牵住。

他感觉到,牵着他的这只手,很温暖,很有力量。好像可以把他带到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他已经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但是那些打架打输了的小伙伴,哭哭啼啼地被老爹牵着走过来,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呢?

姜望便牵着褚幺,对张翠华道:“今天这些人怎么处置,翠华大姐,你说了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受过什么委屈,今天都不必再忍……”

他笑了一下:“就当是帮我,争回我的面子。”

“可以吗?”张翠华问。

姜望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满厅皆静,无一人敢有多余一声。

那一声“侯爷”的分量,张翠华好像懂得了。

她转过身去,慢慢地走了几步,走到她那个还跪在地上的老父亲面前,看着这些不知所措的老人,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当初你重病在床的时候,你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都在等着你死……是我。”

她点着自己的心口:“是这个被你用锄头打出去的女儿,拿出幺儿读书用的银两,给你治的病!你骂了我很多,我不回你。你打了我很多,我不还你。你把幺儿也往外赶……爹,你以后没有女儿了!”

说罢这些,她扭头就走,也不看老头子表情如何。

她走到她的哥哥身前。

这个胆小懦弱的男人,眼泪已经一颗颗砸落下来,脸都绞在了一起。

张翠华抬起了手,他猛地一缩。

张翠华终究没有落下巴掌,只是指着他的鼻子:“大哥,枉我叫你一声大哥,枉幺儿叫你一声大舅!你老婆老婆管不住,小弟小弟管不住,你爹你也不管,你妹妹你也不管。”

她咬着牙齿,声音几乎是挤进了牙缝:“你事事做老好人,事事是缩头乌龟!”

骂完这些,她恨恨地一收手。

直接略过了那个冲她尬笑的嫂子,再往旁边走。

走到了仍然戴着枷锁的弟弟张洪身前。

蹲了几天的牢房,此时他格外可怜。抬头看着自己的亲姐姐,诺诺张口:“姐……”

啪!

张翠华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咬牙道:“那是我儿子念书的钱!”

经常在瓦窑干活的张翠华,烧瓦搬瓦,做得不比男人少。一双手都是老茧,早已粗粝得如砖石般。这一巴掌打下去,张洪牙都掉了一颗!

但张翠华将他的脸扶回来,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那是我儿子念书的钱!”

又扶回来,又一巴掌!

“那是我儿子念书的钱!!”

就这样三巴掌扇下去,张洪已是满脸的血,门牙缺了好几颗。

张翠华不去看他,扭头看向弟媳杜氏。

杜氏已经吓得涕泪横流,但又不敢哭出声音,怕被旁边的甲士割了舌头。

张翠华也不磨蹭,走上前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她用力喊道:“我男人不是窝囊废!”

正手一巴掌抽过去,反手一巴掌抽过来。

“我男人不是不要我们娘俩了!”

啪!

“我男人是个好汉子!”

啪!

“褚幺他有老子,他老子叫褚好学!”

啪!

这样几巴掌抽过去,杜氏直接扑倒在地,张翠华自己也用力地喘气。

喘过一阵后,她收了手,回过身来。

“没了?”姜望问。

张翠华想了想,指着跪地的赌坊老板廖国道:“这人常常做局诱赌,又做庄家,又放马钱,高息逼债,害了不知多少人!这种人如果不受罚,瓦窑镇永无宁日!”

“你想怎么处罚?”姜望问。

张翠华摇了摇头:“我一个乡野村妇,不通齐律,不知该怎么处罚。还是让官老爷们处理。”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我说了,你想怎么处罚都行。”

张翠华只道:“侯爷可怜我们孤儿寡母,为我们做主。但我什么都不懂,怎么敢耽误侯爷的名声?”

姜望又问:“还有吗?”

他强调道:“任何人犯了错,都应该受到惩罚。”

包括亭长,包括城主,包括郡守,他今天都支持张翠华问责。

但张翠华只是摇了摇头:“我眼皮子浅,看不懂官老爷们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们若有错,自有侯爷处理,自有律法惩治。我那几巴掌,只是为我自己受的委屈,为幺儿受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