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情何以甚

第七十二章 抑海枕戈(第2页)

正因为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如此繁重的工作,以她的修为,才会显得有些虚弱。

飞在天上的漂亮纸人,慢慢地燃尽了。

只剩飞灰飘落,将清澈的海水,点得斑驳。

原来美丽的事物可以变得这样丑陋。

好在浪头一卷,便将它们淹没。

姜望压着那种宣泄不出的情绪,感到自己正下坠。过程缓慢但坚决。

就在这个时候,有尖啸的风声,自远而近。

李凤尧转头回望。

但见得一艘奢华内敛的狭长飞舟,穿风破云,电闪而来,须臾便至身前。

在骤停的这一刻,飞舟外闪烁的电光,才悄然隐去,化为舟身美丽又神秘的铭文。

飞舟之上也是两人,坐着名门公子、大家闺秀。

向来温和恬淡、富贵闲人般的晏抚,这时面色沉重。

旁边温婉柔美的女子,正是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今年年底就要同晏抚完婚的温汀兰。她关心地看着晏抚,脸上也有悲色。

毕竟李龙川是晏抚这样要好的朋友,家世也极好,她也在晏抚身边见过许多次,算得相熟了。

“临淄那边有些事情……所以来得晚了。”晏抚走下飞舟,边走边道:“我猜想你们应该都在这里。汀兰一定要陪着我,我也就把她带来。”

“临淄那边什么事情?”李凤尧大概能猜到一些,但还是恼恨于真有人敢在这时候兴风作浪。

李家的人在这个期间,无论做出多么激烈的反应,大概都能得到谅解。但恰恰如此,反倒不便应事——你是大齐第一名门,理当有大齐名门的承担。打碎牙齿,也该往肚子里咽。动辄掀个天翻地覆,不是世家气象。

江汝默唾面自干,以前的晏平也笑骂由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是因为坐在那个位置,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一点小事,李家姐姐不必挂牵。”晏抚说道:“重玄胜正在处理。”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听说重玄胜在,就总是让人放心的。

温汀兰松开晏抚的袖子,走到李凤尧身前,温声道:“李家姐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只能坚强地往前走。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相信龙川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伤心过度的。看你气色不太好——”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精致玉瓶,放在李凤尧手里:“这里有一瓶益元丹,是我三爷爷自己炼的,可以养神补元……你试试罢。”

温汀兰的三爷爷温白竹,是太医院的名医。论起医术来,或许不输那位太医令,只是在修为上不及。他所炼的丹药,自是上上之品。

李凤尧要比温汀兰高出一头去。

依在一身战甲、气质霜冷的李凤尧旁边,这襦裙宫衫、轻声细语的温汀兰,愈显温柔得体。

论家世,论品貌,论为人处事,她都算得上晏抚的良配。

这份姻缘也是被很多人看好的。

李凤尧不是个需要安慰的人。她需要的是真相,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知道人生应该怎么往前走,不需要任何人指引或者搀扶。

但温汀兰是随晏抚而来,且也是好心好意,她虽冷若冰霜,倒也不会拂了这份心意。便接过玉瓶来。

“温姑娘有心了。”她说道:“凤尧千言难诉,无心寒暄。你不要觉得怠慢。往后日子还长,多有相会。”

这世上许多人,她都还可以见许多面。

可她的手足血亲,却不能再会了。

小时候嫌他顽皮,总是揍他。他却怎样都揍不生分,总是跟在身边转,抹过眼泪还是要来找姐姐玩。

这小子脾气上来了,跟谁都顶牛,独独在自己面前乖顺,说东不曾往西。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李家虎子,是李家姐姐的小兵呢!人们常常这样说。

她倒是没有流眼泪。

石门李氏的荣誉,是用鲜血浇筑。石门李氏的人,早就习惯生死。

她告诉自己,将军百战死,戎装在身,早晚有这一天。

可李龙川,是死在休沐的时候……

他未死在战场。

没有死在一场正式的战争里。

“李家姐姐……”温汀兰的眼眶已经红了,双手握着李凤尧的手,握得紧紧的:“我们一直都会在。”

两人握手又松开,温暖仿佛就这样传递。

当温汀兰强忍情绪,回到晏抚旁边。李凤尧也就打开手里的玉瓶,倒了一粒益元丹,随口吃下。又小心地将这瓶丹药珍藏。

除了重玄胜之外,曾经在临淄常常相聚的人们,现今又在这荒寂的海域重聚了。

许象乾掩面已经无声,李凤尧立于冰面,晏抚缄然不语,李龙川沉在海底……

姜望仍然远眺。

他像个雕塑,但仿佛可以听到他心脏的闷响。

“姜兄在看什么?”温汀兰关心地问。

但无须姜望开口,这个问题立即就有了答案。

哗啦啦,哗啦啦。

铁链摇动的声音,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他们耳边。

当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垂眸披发的田安平,就已经慢吞吞地走过来,挤占众人的视野。

他在视觉上是慢吞吞,实则每一步都跨得极远。两步之后,就立于近前。

他就那么站在水面,换了一件干净的单衣,身上的伤势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脚踝上系着的断链,正垂陷水中,在波光的掠影中,仿佛在游动。

“你来做什么?”晏抚皱着眉问。

他自来对田安平的观感是不好的。

田安平却不看他,只是注视着姜望,嘴里道:“小晏公子,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容易出事。”

晏抚还没说什么,温汀兰护夫心切,已经呵斥开了:“田安平!你少在这里放肆!别以为自己会发疯,就有多了不起。太医院多的是法子治疯病!”

本来还在抹眼泪的许象乾,红着眼睛便站了起来,往晏抚旁边走,用行动表示立场。

各大霸国的纠纷,世家名门间的龃龉,照无颜从来不愿沾染这些。今天却也默默跟着。

田安平眼睛不动,只是转了转眼珠子,仿佛余光也够看这些人。

他‘呵呵’地笑了笑:“真是无知者无畏啊。我很好奇,温延玉敢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温汀兰大怒:“你以为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