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情何以甚

第六十五章 天下皆幻

“南无……三宝如来!”

 

天风谷上空,众生法身从天而降。

 

此老僧,面慈悲,众生脸,千百幻。

 

双掌相合,天风自流。

 

眸无悲喜,而一切都生动了。

 

白玉京酒楼门窗尽开,一任天光闯入,不忌风波。那只闭店的木牌,摇摇晃晃,跌落下来,被褚幺接在手里,留待下次再用。

 

“师父!”他咧开了嘴,面露欢喜。

 

连玉婵整个人都放松了,托盘传菜,如蝴蝶穿花。

 

白玉瑕懒懒往后一靠,觉得还可以再涨涨价。大家应该还有很大的接受空间。

 

整个酒楼都瞬间热烈喧嚣!

 

所有人都知道,白玉京酒楼的东家到了,这里就绝对安全了。再来讨论平等国与景国之间的事,真有隔岸观火的闲情。

 

九楼的窗口,夏侯烈举杯遥敬。

 

昔日台下看他夺魁的风光,今日楼上看他绝巅的风景,此中滋味,别是难言。

 

这证道酒……

 

他忍不住略作咂摸!

 

众生法身对夏侯烈稍一回礼,便凝神巡谷——匡命在白玉京酒楼前出事,他多少有些关注。

 

但这一看,便即仰天,有些惊讶。

 

平等国护道人卷走匡命,却在瞬间就抹掉了痕迹,最后一闪,已在天外!

 

这是要把匡命带到哪里去宰杀?

 

此刻天日正悬,万里流云,无所不在的玉衡星光流动着,与阳光混淆。

 

众生法身本想问问观衍大师,但斟酌了片刻,还是并未打扰。

 

这场厮杀若是就在酒楼前进行,他也不妨出手管一管。但都杀到天外去了,他跟哪方也没有那样重的关系。

 

岂不见荆国之骁骑大都督,也在楼上饮酒闲看?

 

相对于本体,【众生】更讲求“缘法”,不是那么强求的性格。

 

这段时间天下多事,星月原这里,他最好也是看着。

 

进入酒楼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天色——

 

纯炽无瑕的天光,如梦似幻,竟有几分斑斓!

 

……

 

……

 

斑斓的光色,尽收于匡命的瞳孔。

 

他的眼睛微微收缩,总算感受到了几分死意。

 

今日赵子的棋盘世界,远胜于过往的所有表现。

 

是赵子的实力远逾于以往,已非情报所能总结,还是对方太过于了解自己,在这个棋盘世界有了太多针对性的布置……此世对自己的压制,比想象中更强大?

 

尤其让他警惕的是,钱丑和孙寅都静立在一边,各自有道则力量如须似尾,在身后飞扬!

 

这两位护道人只是默默参与棋盘世界的建设。好像只关心怎么让他死得更彻底,堵塞他的后路,而不太在意杀戮的时间。

 

这跟殷孝恒乃至仇铁的死亡都不同。前两事都发生得非常突然,在四下无人的地方,争时于一隙。

 

怎么在星月原卷走自己,于众目睽睽之下出手,却有这般的从容呢?

 

他忽然想到,星月原是在超凡意义上距离远古星穹最近的地方,另一个相类的位置是天马原。

 

同时星月原也是景国力量没有真正覆盖到的地方,在白玉京酒楼建立起来之后,尤其如此。

 

那么此刻他们还在现世吗?

 

会不会已经奔赴天外的某一处!

 

他选择来星月原与夏侯烈会晤,这是双方未言的默契——但在来星月原之前,他自然也考虑到了此等情况。

 

身为中央帝国八甲统帅,生死牵系甚广。在殷孝恒已经战死的前提下,他绝不会疏忽大意,给对方机会。

 

他的身后有人关注,他的援军枕戈以待!

 

白玉京酒楼外虽然事发于一瞬,也不可能将痕迹抹得那样干净。按理说,来自景国朝廷的支援,应该已经赶到才是。

 

但现在,棋盘世界波澜不惊,这几个护道人好整以暇。

 

哪里出了问题?

 

本该时刻关注这边的东天师宋淮,何在?

 

是圣公还是昭王出手相拦?

 

亦或平等国想毕功于此,放弃其他所有方向,倾尽全力在这一路进行一场从无前例的大战,以单个组织强势对抗中央帝国?

 

即便匡命这样的帝国统帅,也不得不承认——

 

整个平等国的力量加起来,若付之以决死的勇气,的确是有巨大威胁的!

 

就这样被困在棋盘世界里,匡命发现他是两眼一黑。

 

兵家说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也从不会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开启战争——实在是殷孝恒死得突然,景国上下的怒火根本压制不住,平等国的回应也太激烈!

 

这是整个道国三脉及帝党绞在一起的对外行动,所有人都只是这具国家兵器的零件。如他这般的八甲统帅,也只有听令的份,而没有太多自主空间。

 

他在帝国四面出击的时候来到星月原,与荆国会谈的同时,也以身当饵。

 

但提竿收网,不是他的职责。

 

就像楼约枢使去为仇铁殓尸,背后关注的人是北天师巫道祐。

 

景国要表现对平等国的威胁绝不在意,同时每一条线都有足够的保障。这是中央帝国的实力和底气!

 

盯着他这条线的、绝不该在这时候出错的东天师,到底怎么了?

 

且不说事后问责的问题,现在匡命最需要考虑的是——

 

我怎么办?

 

难道身上盖一面乾坤游龙旗,被承认是“为国壮烈”,就可以了吗?

 

卫道而死,并不可怕。但是死在这里,死于他人之过错,岂是所求之道?

 

匡命已然萌生退意,但身上杀气愈发激烈,好像生出灵性,扭曲如恶形凶兽,左突右鼓,嘶吼不休!

 

“殷孝恒果然是你们杀的!”匡命提住铁槊:“在这种时候挑衅景国,且是以这种方式——你们平等国是从来都没有真正走到阳光下的想法啊!蜷尾夜蛇,能峥嵘乎?”

 

“在宣布平等国是凶手的时候,你们果然也没有确定的证据!”向来很有亲和力、总是微微带笑的钱丑,这一刻笑得略显怪异:“你们果然并不需要证据!”

 

匡命看他一眼,很诧异他会这么说。

 

这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吗?景国打击平等国,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还是咬人的毒蚁……需要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