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失忆(20)

第二重梦境没有在五毒房中那样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但整体是冷色调的,只有宫灯火烛带来暖色光源。

入目都是白,殿内雕花窗棂上挂着的、门檐垂下来的、廊柱缠绕着的,都是白色。

这是一条长长的廊道。

辛禾雪缓步向前走着。

因为缺少仆从打扫,连月的大雪在院中堆了又化,化了又堆,已经堆积到了连廊的石板上。

每走一步,衣袍褶起的裙摆飘曳开,粉底皂靴踏过石板,产生细碎的踩雪声。

辛禾雪意识到,在这段记忆构筑的梦里,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是最差的那段时间。

因为长期与母妃一同被圈禁在这冷宫当中,吃穿用度的份例从内务府开始一步步向这内城最西北角的宫殿,一环接一环地克扣,真正到他们手上的已经没有多少了,本就是天生多病身,再缺乏温养的条件,于是无声无息地衰败下去。

他那时的身体状况,就像是外表好看,而内里破碎的纹路清晰可见,一件漏风易碎的琉璃瓷器。

吹一阵冷风,走三步路,能咳两次血。

漫天风雪淹没破败的宫殿,纷纷扬扬的雪片和朱红色的殿门一起吞没了他。

辛禾雪记得他十八岁生辰过后,灵魂和这个小世界终于能够融洽相处。

而恢复清醒意识没过多久,母妃病逝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变了,也许是因为积年累月下在饭食中的慢性毒药。

辛禾雪将肩上的斗篷解了,交给自幼跟随在身侧的侍女,他撩开衣袍,跪在白色的宫殿中央,面对的是母妃的灵枢。

他的手掌心抵住冰冷的地板,动作缓慢,但完完整整地磕了三个头,直到额前浮现浅淡的红印,向这位给予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女性道别。

在撑起身来的一瞬间,辛禾雪右手搭上身侧的矮几,左手却忽然无力地发软,眼前白点黑点从下方升起来,在视野中心炸裂开。

病恹恹身躯一歪,手腕瞬时产生刺痛感,但勉强重新撑住了。

侍女慌忙地搀扶起他,“殿下……”

辛禾雪抵着额角,侍女将银色斗篷重新拥到他肩上。

宫殿中响起心肺都要碎出来的咳嗽声。

侍女:“殿下!奴婢、奴婢去唤太医……”

辛禾雪淡声:“不必。”

在侍女双手颤抖地捧住鲜血淋漓的帕子时,辛禾雪舌苔发涩,他虽然才真正摆脱痴傻的状态,但太医院里会有多少人手与其余嫔妃的家族私下勾连,在这个由权力中心向外,从上至下腐败成烂泥的王朝里,是可以估量的。

他不会吃那些太医开的药。

他需要一个足够安全,至少比当前安稳的环境以延续生命。

辛禾雪记得自己当初的选择。

父皇在半个月之后驾崩了,很巧的是,在宫内外奔忙国丧时,辛禾雪“丢”了一枚玉佩,在冷宫外墙的走道中。

更巧的是, 这时候司礼监秉笔太监从这条道走过, 捡到了那枚玉佩。

先帝壮年在位时,外戚干政,文官集团党争不断,而晚年先帝沉溺于求仙问药,宦官弄权,势力网遍及朝廷上下。

辛禾雪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九千岁——游义。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西厂提督,看起来和那些吊梢眼的干瘦太监全然不同,身穿绯红缎面蟒袍,身材高大,立在雪地中,从身形气质上看,更适合任职锦衣卫的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