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诱敌野战
明军仅在渭南停驻一日。
李国政、刘进爵、张继载、孙守法等将领头天夜里受南氏邀请,陪同南仲企、南居益这对尚书叔侄商议军情。
大家商讨以渭南为据点,进可解西安府城之围,退可据守坚城,以图长久对峙。
同时对渭南县士绅进行动员,要求他们招兵买马、加固城防、置备军械、提供粮草。
讨论得很是热烈,有南仲企、南居益这俩致仕尚书压阵,从将校到士绅都格外积极,似乎兴义师讨不道的伟业近在眼前。
结果第二天早上刚睁眼,众将还没来得及把任务分配下去,就突然闻警,西关护城河外驻扎的李国政部一千三百韩合营兵被包围了。
来的是刘承宗,以及谢二虎所率一千蒙古骑兵。
他们彻夜疾驰,赶在黎明前抵达渭南西关外的零口,稍加休整马力,随即命谢二虎率兵驰突入阵,连践营地三座,李国政被当场射死。
数百溃兵泅过护城河,河东驻扎的刘进爵、张继载部三千军兵自相践乱。
他们俩都是韩城人。
左懋第作为地方知县,首要使命是对地方负责,因此有很重的思想包袱。
而刘进爵和张继载作为武将就不一样了,武人为战争而生。
随着陈奇瑜的口信被左懋第传递出去,起兵席卷渭北,他们两个将领没有立场呆在安全的城里,都率家丁数十、沿途招兵投入战争。
只不过……他俩跟自己的兵不熟。
士兵都是来自周围淄川、合阳、白水、澄城等地的地主团练和乡兵。
说是乌合之众也好、蜂营蚁队也罢,并不是说他们的士兵素质不行,实际上陕西的战争进行到这会儿,作战已经成为常识了。
不论官、贼、民,都属于拉出来是个人就会走队列、用兵器。
但兵员的来路繁杂、跟军官未经磨合、粮饷供给也很复杂,就会导致将校缺少威信,无法给予士兵战争的信心,同时整支军队也缺少组织能力。
刚一睡醒仓促临战,人皆两股战颤,且慌且乱,别说渡河作战了,刘进爵和张继载找到自己的下属军官就费了半天劲儿。
这让俩人对局面后怕不已。
也就是刘承宗没挥师渡河,否则一次冲击就能把他们打崩杀散。
这俩人收拢军队、安抚军心,正逢着这会儿,护城河对岸的元帅军发来劝降信,让他们意识到是刘承宗亲至。
随后二人根据当前情况一合计,便发现问题所在。
刘承宗不像是来打仗的,倒更像是在斗气。
他麾下的蒙古兵看起来又困又乏,连人带马都迷迷瞪瞪,在对岸一举冲翻李国政的韩合营兵,靠的是疾驰而来的一鼓作气,这会他们完全没有渡河追击的意愿。
兵马正三三两两在西郊散开,该吃草的吃草、该歇着的歇着,甚至都有人解下钵胄,烧火热水了,完全看不出刚才冲阵如狼似虎的模样。
他俩便寻思,敌军疲惫,而我军以逸待劳,又是以多击少,渡河作战未必不能取胜,若能一战擒下刘承宗,那岂不是……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而在渭南城里,年近七旬的南居益正让仆役抬着轿子向城墙疾走。
发生在西郊的战斗进行太快,他在城内收到消息,刚收拾好轿子,就已经听说李国政在城外被射死,驻扎护城河西岸的三寨韩合营兵一千三百人,也被打得死伤大半。
惊闻噩耗的南居益一路紧赶慢赶登上城墙,昏花老眼遥望城外局势,一看就急了。
南居益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老头儿。
他担任福建巡抚时,亲自督师万军,跨海围攻并炸毁荷兰人在澎湖修的棱堡红毛城,对火枪、火炮、战舰乃至南洋海盗和殖民者关系局势都非常了解。
等到崇祯元年,任职户部侍郎、总督仓场,那年朝廷补发部分欠饷,就是在他的提议下截留陕西赋税三十万发饷。
后来己巳之变,他在通州,制定的守城方法非常完善,正好当时工部尚书张凤翔因为军械准备不充足被下狱,皇上就让他接任了工部尚书。
最后因为救人说好话,被正在气头上的崇祯爷罢官为民,直到叙守通州功的时候,崇祯气消了,又给恢复了官籍。
不过南居益这会儿岁数也大了,就一直在家乡住着。
此次刘承宗引兵东征,南居益其实不愿让南氏搀和这滩浑水。
一来他任职户部,最清楚
刘承宗这种陕西叛兵跟朝廷的恩怨,如果不是当年他上奏截留秦地赋税三十万发饷,陕西叛乱还得再提前一年。
二来刘承宗也不是从陕北下来的小打小闹,若是早前那些从陕北下来的流贼,打了也就打了,不成气候。
如今元帅府拿下甘肃青海乃至陇西,东征进入关中,南居益在情感上也不愿意看见明廷和元帅府在关中打起拉锯战。
从南居益的角度上,这个天灾横行、祸乱连年的时期,如果有个像样的政权能收拾西北元气,其实并不算最坏的结果。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方面,是早前魏迁儿和张天琳率部接连过境,南居益站在城上,见过元帅府最精锐的两营军兵。
那两个营装备精良,仅仅是远远行军扎营就能看出其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军队所能力敌。
更何况全营俱为甲骑马兵、配备战车,还携带轻重火枪和轻重红夷炮。
搁在南居益眼里,这种部队若在朝廷这边,哪怕只有一司,都能做最精锐部队的选锋司,只需要铸点火炮,就足够把渭南守到天荒地老。
而现在,像这样的部队足足有两个大营一万兵马,像闹着玩一样过境渭南,往潼关去了。
南居益认为这是不可战胜的对手。
可是南氏的财产田地太多,刘承宗的田地赎买政策把族人都吓坏了。
如果渭北没人起兵,南居益还能劝住族人,但如今渭北已经起兵,人们把这视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战火烧到南氏头上便已无可避免。
城头。
呼唤战争的后生晚辈们,看着城外游曳的蒙古骑兵,还有韩合营被击败后的尸横遍野,通通被吓得六神无主面无人色。
反倒是南居益脸上露出情难自禁的喜色。
他喃喃道:“好,好,好!”
他只怕来的又是张天琳、魏迁儿那样的精锐部队,看到城外三五成群的蒙古骑兵,反倒放下心来。
毕竟蒙古骑兵虽然跑得快,能冲善打,但未携重炮,应付城池非常吃力。
不过紧跟着,让南居益疑惑的地方也显出来了:“城下诸营,为何不渡河追击?”
零零散散的蒙古兵散在塬上,这不是追击的好机会吗?
城外官军却不追。
这会他正想派人下城提醒,却听见溃兵来报,说城外带兵的刘承宗,又让他迟疑了。
人的名树的影。
六年来刘承宗在西北打满全场未尝一败,单是这个名字,就足够把几千人吓得躲在城里尿裤子。
更别说,南居益觉得刘承宗只带一千蒙古骑兵跑过来,肯定是另有后手,城外诸将不主动出击倒也没错。
至少稳妥。
偏偏,城外诸将不追击,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他们根本没经过深思熟虑,或者说刘进爵、张继载、孙守法都是守备,他们在职责上就没有后退这个选项,因此极擅拼命。
三人做的是一样的打算,安抚军兵、整好兵势,第一时间就擂鼓进军,率部跨过护城河,往西面掩杀过去。
这惊变气得南居益在城头直拍大腿。
刚才该打不打,便已错失良机,这会人家已经歇息一阵,再扑上去打,很难讨得到好处。
而在护城河西边放马的刘承宗,远远听见擂鼓声,在坐骑上站着了望明军渡河,当场高兴地鼓起掌来:“来得好!”
正如南居益在城上想象的那样。
刘承宗是谁啊,起兵以来攻无不破,指挥打仗如同本能,尤其像这种局部战斗,根本就不需要额外花费心思,更不可能儿戏地将自己置身险境。
他之所以仅集结了一千蒙古兵就冲过来,确实存了一点急火攻心的泄愤心思,要尽快赶过来收拾明军。
但更多的,还是是怕兵马多了敌军不敢出城,导致泄愤不成,反而变成自己过来打攻城战。
攻城不是不行,但聚集数万兵马强攻渭南县不行,这里离西安府城太近,府城要围、渭南也要围,几乎就等于元帅府要把所有兵力都投进来。
两边距离不到一百里地,集结几万兵马,能连地里的草根都啃秃了。
何况渭南又是一座坚城,大几千的守军据城死守,城里如果再有囤粮,到明年春天都攻不下来,反会伤了帅府如虹士气。
所以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用一千蒙古骑兵为诱饵,遮蔽、控制战场,引诱明军野战,并给支援部队带来从容入阵
的机会。
眼下一看明军渡河,刘承宗心里也轻松了,他挥手唤过羽林骑,道:“给谢旅帅传令,让他集结人马稍加防守就准备撤退。”
同时对另外两名羽林骑道:“传渭河西岸高应登部千总唐通,命其渡河准备接敌;北岸虎贲营千总马科,率军自河北向东行进,包抄明军。”
蒙古骑兵看见三四千明军乌泱泱的渡河,各个大队也吹响此起彼伏的号角,不自觉地收拢队形,该披挂的披挂、该上马的上马。
而明军渡过护城河,立即先发数队骑兵抢占地形,并进一步向聚拢中的蒙古骑兵发起挑战,压缩其运动地带,为后续步兵、炮手展开队形创造条件。
即便如此,刘进爵、张继载寄予巨大希望的进攻仍旧未能奏效。
谢二虎和他的蒙古兵太油了。
元帅府的蒙古营,除了那点常备的蒙古兵力,剩下大多自屯牧营临战征召成营,担任军官的也以蒙古贵族居多。
这帮人打仗最审时度势,很勇敢、能拼命,但一般不会这么干。
毕竟拼命代价太大,本来屯牧旅人就不多,牛羊也很少,再死点人,牛羊马都没了。
所以在战场上负责晃荡、放马、侦查、地图填色、维持存在都没问题,但是跟明军打硬仗没意思。
毕竟装备上就差着呢,除了那些来自和硕特部的二愣子枪骑兵,其余诸部都不太乐意跟列阵的明军硬碰硬。
刘承宗的指令,对谢二虎来说基本等同于‘下班’,告诉他这场仗的后续部分不需要他出什么死力。
既然如此,谢二虎干脆放飞自我,先聚兵列阵,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等明军进入射程,掏出早前韩合营李国政部留下的火炮朝明军打出一阵。
谢二虎下了死命令,不准麾下士兵逃跑时携带火炮。
他的蒙古兵可太喜欢明军火炮了。
他们不喜欢元帅府的制式狮子炮和千斤野战炮,也不喜欢明军的大将军炮,那些玩意太重太慢。
唯独对涌珠炮和小佛朗机炮情有独钟。
那些玩意儿对他们来说是神器,骑着马撂地上就能打,打的又快、散子又多,只要敌军进射程就没有打不准的,砰砰砰一阵拾起来就能跑。
非常快乐。
冲过来的明军都懵了,这不一群鞑子吗?怎么还放炮了?
等明军也把火炮推到前头,就听硝烟里一片唿哨,数百骑兵作鸟兽散。
不触自溃。
等明军着急忙慌追赶上去,迎接他们的并非仓皇逃窜的蒙古骑兵,而是那些跟他们披挂相同服色的元帅军精兵。
是在西边渭河河湾渡河而来的唐通。
发现元帅军支援抵达,带兵的刘进爵和孙守法也没畏惧,毕竟他们在兵力上依然占据优势。
只不过唐通手里的长枪重炮,初一交手,不仅削平兵力带来的劣势,还将他们的攻势阻住,而且还有数量众多的蒙古骑兵掩护侧翼,不断驱逐明军有限的骑兵。
单在骑兵数量上,谢二虎的一千骑,并不比刘进爵、孙守法的骑兵少。
随着明军骑兵一队队被逐出战场,留下的步兵也很快在抬枪、重铳的射击下动摇。
谢二虎来劲了,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这种顺风仗,他一向能打。
蒙古旅轻骑从硝烟中冲突,张弓乱射驰击,配合枪炮正面击溃一局骑兵、三局步兵,继而引发明军全线崩溃。
而对城墙上眼睁睁看着明军兵败的南居益来说,这并不算绝望。
真正的绝望,来自渭河北岸。
元帅军虎贲营千总马科正引领近千甲骑,扛着战旗渡过河岸,自腹背截断溃散明军的退路,在城外铺张开来。
这一幕令渭南城头士绅面如死灰!
城外官军却不追。
这会他正想派人下城提醒,却听见溃兵来报,说城外带兵的刘承宗,又让他迟疑了。
人的名树的影。
六年来刘承宗在西北打满全场未尝一败,单是这个名字,就足够把几千人吓得躲在城里尿裤子。
更别说,南居益觉得刘承宗只带一千蒙古骑兵跑过来,肯定是另有后手,城外诸将不主动出击倒也没错。
至少稳妥。
偏偏,城外诸将不追击,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他们根本没经过深思熟虑,或者说刘进爵、张继载、孙
守法都是守备,他们在职责上就没有后退这个选项,因此极擅拼命。
三人做的是一样的打算,安抚军兵、整好兵势,第一时间就擂鼓进军,率部跨过护城河,往西面掩杀过去。
这惊变气得南居益在城头直拍大腿。
刚才该打不打,便已错失良机,这会人家已经歇息一阵,再扑上去打,很难讨得到好处。
而在护城河西边放马的刘承宗,远远听见擂鼓声,在坐骑上站着了望明军渡河,当场高兴地鼓起掌来:“来得好!”
正如南居益在城上想象的那样。
刘承宗是谁啊,起兵以来攻无不破,指挥打仗如同本能,尤其像这种局部战斗,根本就不需要额外花费心思,更不可能儿戏地将自己置身险境。
他之所以仅集结了一千蒙古兵就冲过来,确实存了一点急火攻心的泄愤心思,要尽快赶过来收拾明军。
但更多的,还是是怕兵马多了敌军不敢出城,导致泄愤不成,反而变成自己过来打攻城战。
攻城不是不行,但聚集数万兵马强攻渭南县不行,这里离西安府城太近,府城要围、渭南也要围,几乎就等于元帅府要把所有兵力都投进来。
两边距离不到一百里地,集结几万兵马,能连地里的草根都啃秃了。
何况渭南又是一座坚城,大几千的守军据城死守,城里如果再有囤粮,到明年春天都攻不下来,反会伤了帅府如虹士气。
所以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用一千蒙古骑兵为诱饵,遮蔽、控制战场,引诱明军野战,并给支援部队带来从容入阵的机会。
眼下一看明军渡河,刘承宗心里也轻松了,他挥手唤过羽林骑,道:“给谢旅帅传令,让他集结人马稍加防守就准备撤退。”
同时对另外两名羽林骑道:“传渭河西岸高应登部千总唐通,命其渡河准备接敌;北岸虎贲营千总马科,率军自河北向东行进,包抄明军。”
蒙古骑兵看见三四千明军乌泱泱的渡河,各个大队也吹响此起彼伏的号角,不自觉地收拢队形,该披挂的披挂、该上马的上马。
而明军渡过护城河,立即先发数队骑兵抢占地形,并进一步向聚拢中的蒙古骑兵发起挑战,压缩其运动地带,为后续步兵、炮手展开队形创造条件。
即便如此,刘进爵、张继载寄予巨大希望的进攻仍旧未能奏效。
谢二虎和他的蒙古兵太油了。
元帅府的蒙古营,除了那点常备的蒙古兵力,剩下大多自屯牧营临战征召成营,担任军官的也以蒙古贵族居多。
这帮人打仗最审时度势,很勇敢、能拼命,但一般不会这么干。
毕竟拼命代价太大,本来屯牧旅人就不多,牛羊也很少,再死点人,牛羊马都没了。
所以在战场上负责晃荡、放马、侦查、地图填色、维持存在都没问题,但是跟明军打硬仗没意思。
毕竟装备上就差着呢,除了那些来自和硕特部的二愣子枪骑兵,其余诸部都不太乐意跟列阵的明军硬碰硬。
刘承宗的指令,对谢二虎来说基本等同于‘下班’,告诉他这场仗的后续部分不需要他出什么死力。
既然如此,谢二虎干脆放飞自我,先聚兵列阵,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等明军进入射程,掏出早前韩合营李国政部留下的火炮朝明军打出一阵。
谢二虎下了死命令,不准麾下士兵逃跑时携带火炮。
他的蒙古兵可太喜欢明军火炮了。
他们不喜欢元帅府的制式狮子炮和千斤野战炮,也不喜欢明军的大将军炮,那些玩意太重太慢。
唯独对涌珠炮和小佛朗机炮情有独钟。
那些玩意儿对他们来说是神器,骑着马撂地上就能打,打的又快、散子又多,只要敌军进射程就没有打不准的,砰砰砰一阵拾起来就能跑。
非常快乐。
冲过来的明军都懵了,这不一群鞑子吗?怎么还放炮了?
等明军也把火炮推到前头,就听硝烟里一片唿哨,数百骑兵作鸟兽散。
不触自溃。
等明军着急忙慌追赶上去,迎接他们的并非仓皇逃窜的蒙古骑兵,而是那些跟他们披挂相同服色的元帅军精兵。
是在西边渭河河湾渡河而来的唐通。
发现元帅军支援抵达,带兵的刘进爵和孙守法也没畏惧,毕竟他们在兵力上依然占据优势。
只不过唐通手里
的长枪重炮,初一交手,不仅削平兵力带来的劣势,还将他们的攻势阻住,而且还有数量众多的蒙古骑兵掩护侧翼,不断驱逐明军有限的骑兵。
单在骑兵数量上,谢二虎的一千骑,并不比刘进爵、孙守法的骑兵少。
随着明军骑兵一队队被逐出战场,留下的步兵也很快在抬枪、重铳的射击下动摇。
谢二虎来劲了,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这种顺风仗,他一向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