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伊人睽睽

第36章 中山狼5(第3页)

    马鸣声尖厉,徐固在石头后听得心惊。

    终于,那方杀戮没有了动静,他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才慢慢走过去。

    徐固看到一地血与尸体,这些日子,他看得几乎麻木,走过来的本意,也只是浅浅挖个坑,把这些尸体埋了。但是冥冥中有东西牵引着他,他跪下来解开包袱,手要去翻那具趴在地上的“尸体”。

    尸体腾地翻身,血肉模糊、脏污无比,眼中清寒麻木,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尸体”的手已经掐在了徐固的脖颈上,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杀死这个书生。但是若有所觉,这个人停下了手。

    烈日炎炎。

    二人跪地对视。

    徐固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这个数年不见后、让他目光无从落处的人。

    他抬手,手紧紧扣住她血肉模糊、衣衫不整的肩臂。

    他几乎是忍着自己的咬牙切齿,才能缓缓开口:“卫清无,你果然活着。”

    “尸体”冷漠的目光闪烁,有些茫然,有些迷离。她无法适应这突然的相逢,莫名的变化。她干裂的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下一刻,她被徐固张臂抱住。

    她继续不适地僵硬着——

    数年周旋,数年不见天日的煎熬,数年的鞭打折磨。皆不能让她屈服,让她倒下去。

    而今,她舔舔皲裂的唇,生涩无比地说出一句大魏话:“你是大魏人?你是谁?你认得我?我是谁?”

    徐固蓦地抬头看她,阳光如钢刀般刺入两人之间。她眯了眼,用看陌生人的、既警惕、又因本能亲近而不解的目光打量他。

    这一瞬间的寒意,该怎么说呢,天历二十二年,他与她和离时,他不得不将露珠儿推入火坑时,都未曾感受过。

    --

    长安城中,徐清圆坐在马车中闭着眼。她浅寐中总被噩梦相扰,几次惊醒。

    马车停下来,有人在外说话。

    一会儿,徐清圆听到晏倾带着疑虑的声音:“徐娘子。”

    徐清圆靠着车壁,一下子彻底清醒,坐直着身子。她与同车的兰时面面相觑,听外面的晏倾迟疑地说:

    “我即将离京,些许事,要请教娘子……”

    徐清圆声音轻柔:“兰时,你去东市帮我买些胭脂来。晏郎君,请上车吧。”

    一会儿,车中静谧,与徐清圆同车的人,已经从兰时换成了晏倾。

    二人都不说话。

    风若在外敲车壁,狂咳嗽。

    车中徐清圆轻轻抬起眼,看到晏倾眼中几分尴尬的神色。

    晏倾慢慢开了口:“我要出城,可方便娘子的马车送我到城门口?”

    徐清圆眨了眨眼,“嗯”一声。

    他取出他袖中的玉匣子,犹豫几分,道:“我本不应收娘子的东西,此物对娘子意义非常。然而……”

    徐清圆低着头,镇定道:“郎君要办案,理应拿走。我本就要送给郎君的。”

    然而那玉石上的“吾有至爱,倾之嫁之”的字,带来的微妙感情,流窜于车内,让一双儿女双双沉默。

    良久,晏倾道:“待我回来,再寻娘子。”

    徐清圆默默点头。

    她不抬头看他,只垂着眼,盯着他的青色衣摆,认真地研究他袖摆上的纹路。她已经在琢磨那刺绣用的是什么手法,她听到晏倾轻声:

    “离出城不过几息时间,我又要得罪娘子了。”

    他说:“娘子可否抬头,让我看看娘子的脸?”

    徐清圆怔然抬头,与他垂来的目光对上。

    晏倾道:“我并不认得你阿爹与你母亲的面容,画像也多失真。抱歉,虽有唐突,我却不得不从娘子的面相上判断你父母的长相。

    “并非想冒犯娘子,实则情非得已。”

    徐清圆呆呆看着他,她脸一点点红了,手指扣紧座下茵褥。

    她与他目目相对,承接他的专注目光。

    而风若在外敲车壁,大咧咧道:“郎君,我们赶时间,你不要这么害羞。万一那两人易容呢?徐娘子,你让我家郎君摸一下骨。我家郎君……”

    晏倾斥:“风若!”

    而车中,徐清圆看着晏倾,她轻声问:“怎、怎么摸骨?我是要……”

    她指自己的衣领,说不下去,唇动了几动,脸色绯如烟霞。

    晏倾沉默半晌,轻轻叹口气,解释:“没有那般极致。是摸一下娘子的脸。”

    徐清圆盈盈湖水眸轻轻看他一眼。

    他侧过脸。

    片刻,徐清圆闭上了眼。

    黄昏晕暗的光流入车中,车外人声喧嚣,车中静如深渊。

    徐清圆低下头,一方微凉的帕子落在她眉心。隔着帕子,他的手指曲起,轻点她额头。

    冰凉温柔的碰触,让徐清圆身子一颤。

    他似乎笑了一下,语气比平时更加温和轻柔:“莫怕。”

    徐清圆闭着的睫毛颤抖:“我不怕。”

    他的手隔着帕子落在她眉心,徐清圆突然想到晏倾之前问她来长安做什么。

    她来长安做什么呢——

    徐清圆想和他说话,她的睫毛落在他掌心,而她柔婉开口:“晏郎君,你好多次问我来长安做什么。

    “我阿爹说,人这一世,遇到什么样的爱,什么样的人,都不稀罕。稀罕的是要找到自己一生要走的路,要遇到能理解自己的人。

    “我阿爹曾经很茫然地和我说,‘露珠儿,不如你去长安看看’。他自己没想清楚要我看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来长安看什么,怎样的人生才是我父母希望我拥有的。

    “但是我娘生死不知,我爹中途失踪。在云州夜夜噩梦,午夜梦回时,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来长安看看。

    “我想看看长安,想知道我能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爱,什么样的理解。我这一生,应该过怎样的一生。”

    紧窄空间内,目光无处安放,少女气息时时缠绕。晏倾突然觉得有些心悸,心中那点突兀的不适仓促十分,让他手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