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伊人睽睽

第49章 诗无寐1

    秋兰兮青青, 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九歌》

    风雨如晦,廊下悬挂灯笼, 一排房舍疏朗。

    门后驿站正堂中人声喧嚣,灯火明耀;门口晏倾扶着徐清圆的肩,一同站在潺潺如溪的檐下细雨后,看着墨黑天色下披着蓑衣的骑士们。

    徐清圆踩在湿漉地砖上的赤足发冷, 她轻轻一抖, 晏倾便察觉了。

    她发髻已歪,留海乱额,潮湿的乌黑发丝沾着面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滴滴答答地沿着眼睫向下落, 眼睛是雾濛濛的湖泊。她此时颇有些六神无主,只知道揪着他的衣袖。

    美人狼狈是不同于平时的一种美,可是晏倾看她这样,心头如被铁锤重击, 他少有的、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刺痛酸麻感——

    她不应该这样凄惨。

    林斯年看到一双璧人立在驿站门口, 手中握着的缰绳因此硬得让他周身发冷。他淋着雨,觉得刺目万分。冷笑一声, 他所骑的马向前跨一步, 手中缰绳指着晏倾。

    他冷道:“将我的未婚……”

    晏倾平声静气地打断:“林斯年。”

    林斯年眸子缩了一下。

    有一瞬,他为晏倾身上那种清贵之气所迷惑,觉得这个人不像是普通文臣。晏倾高贵清矜,站在雨帘后望他,眸光幽若, 身上气质混沌迷离。

    像沉睡的白鹤;像地狱的修罗。

    而晏倾这样温文有礼的人,第一次直呼他名字。

    晏倾说:“林斯年, 你无官无爵,无品无秩。你所得皆来自你父亲,你受益皆源于你有一个‘天子之下群臣之上’的爹。若我以官民之别来对你,你便是与我说话,也当弯下腰,行大礼。

    “你之所以不必那样,是因为我不与你计较,我敬重的是你背后的宰相。”

    林斯年的目光森冷,如果目光成实质,这条冰凉的蛇必然冲来咬晏倾一口。

    而晏倾温和清傲,眼中并没有他:“我若讲究尊卑有别,你便无权与我直视对话。能与我说话的是林宰相,能让我行礼的是林宰相。而宰相是否知道你千里迢迢一路来蜀的目的?

    “若我将之告知你爹,你认为你爹会如何对你?”

    林斯年咬牙,他冷笑:“你拿我爹来压我?你以为我怕我爹?”

    晏倾依然平静:“不是用你爹压你,而是你本不配与我对话,我只与你爹对话。你若不服你爹,你去长安做什么?你当摘冠退衣,告知天下人,你与宰相全然无关。

    “到时候你再来我身边……你还能站到我面前么?”

    林斯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幽火之中,他惊骇万分。

    因他始终不了解晏倾此人。

    正如晏倾所说,晏倾是高官,是重臣。晏倾整日忙的都是朝政之事,是堪破迷案。即使在林斯年那个梦中,他对晏倾的印象都是模糊的。

    他觉得晏倾很弱,很无能。不然岂会入狱,不然岂会病死狱中?不然梦中的徐清圆明明心慕晏倾,晏倾却根本保护不了徐清圆。

    林斯年认为晏倾是一个无用书生,不过是皮相好,不过是性情好,徐清圆才会被迷惑。可是那些和权势无关,没有权势,晏倾不过手无缚鸡之力!

    而今,在这样的雨夜中,林斯年正视晏倾,才发现晏倾或许和他以为的不一样——一个仅仅是脾性温和的人,怎么敢这样对他说话?

    林斯年慢慢道:“以后如何,你我都说不清。你现在将徐清圆还给我,你不知道,我与她……”

    晏倾感受到徐清圆靠着他肩,在听到林斯年这话时轻轻发抖。

    他心中便跟着一刺。

    晏倾再次打断:“林斯年,祸从口出,慎言。”

    他提醒林斯年:“你莫忘了我的官职,莫忘了我的职务所在。”

    林斯年嗤笑:“你会为了她而放弃你现在的身份?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弱女子……”

    晏倾淡声:“这便是你任意欺凌的理由吗?因无人庇护,无人伸出援手,无人胆敢怜惜?”

    他抬起眼皮,眼中光失望,如冰锋剑刃。

    他说:“若无人护她,本官护又何妨?”

    林斯年惊怒。

    他看到徐清圆仰头去看晏倾,晏倾修颀秀丽,并未看徐清圆。晏倾不知道徐清圆看他的眼中光有多亮,而林斯年已经嫉妒得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