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伊人睽睽

第66章 诗无寐18

    清晨, 徐清圆用膳之后,刻意绕到刺史府的会客厅。

    她之前有猜刘禄是要拿这幅画钓鱼,却仍想试试, 看能不能只靠眼睛和记忆,破解这幅赝品和那本《九歌》之间的关联秘密。

    赝品画作芙蓉花枝叶间的沟壑纵横实在复杂,密密麻麻。便是只看一会儿,都头晕眼花, 更罔论记下来。

    徐清圆无力地摇摇头, 打算先离开。

    刘禄的声音在前方拐角响起:“徐娘子是在看这幅画吗?”

    她心中一咯噔,抬头,看到刘禄背着手, 正从另一侧走向会客厅的方向。

    院中松柏哗哗, 刘禄的一双眼睛鹰隼一般落在她脸上。

    徐清圆定了下神,早有对策,伏身行礼后回答:“并非想看这幅画,而是我听府中刘郎君说过他买了真迹要赠给自己父亲大人。刘郎君特意说过此事, 我心想刺史这样爱画之人, 必然对真迹爱不释手。

    “我本想看看,真迹是否已经替代赝品, 挂在了会客厅中。”

    徐清圆看到刘禄的神色有一瞬凝滞, 非常短暂。

    刘禄道:“禹儿给我买了真迹?这败家孩子,倒是不曾告知过我。徐娘子想必也知道,他之前被绑架过,这两日都待在屋子里休息,估计忘了画作的事。”

    徐清圆恍然:“原来如此。”

    刘禄话锋一转:“不过即使禹儿将真迹给了本官, 本官应当也不会换下这幅假画的。真迹要私下欣赏,堂皇挂在会客厅, 丢了毁了,都太可惜。”

    徐清圆:“府君是爱画之人,思量缜密,是我狭隘了。”

    她心中则更加笃定,刘禄给自己不挂真迹特意找了借口,可见秘密就在假画上。

    刘禄又在试探她:“我府中人来来往往,只有徐娘子关心这画。难道徐娘子是代晏郎君……”

    徐清圆摇头,她自然也有准备:“我看这画,是因为我与真迹有些渊源。”

    刘禄愣住。

    刘禄这才想到《芙蓉山城图》是徐固画的,而徐清圆正是姓徐。之前天下州郡有收到一封海捕文书,虽然那海捕之后被撤掉,但刘禄隐约记得大理寺追捕的女子正是姓徐。

    而在更早的时候,天下人都知道大理寺在查徐固疑似叛国的罪。

    如今一位姓徐的娘子偏偏与来自中枢的大理寺少卿同进同出……刘禄问:“娘子便是徐大儒的女儿?!”

    徐清圆赧然颔首。

    刘禄:“难怪难怪,难怪你这么在意你父亲的画,是我想错了。”

    他放下了心,却还要再试一试。

    他走到会客厅前,指着厅上所挂的那幅画,伤怀感叹:“你父亲闻名遐迩,天下无人不识君。而在我们蜀州,大家更是对曾来任职过的你爹,有比其他地方百姓更深厚的感情。

    “不只是我喜欢你爹的画,就是我的前任,这位乔宴乔府君,他也极为推崇你爹。我继承我那前任署衙的时候,在他的库房中找到了这幅画。原来我那前任爱你爹这画,爱到了亲自临摹的程度。

    “偏偏他又仿得极好,让本官爱不释手。我便将画一直挂在这里了。”

    他等着徐清圆接着询问——如果徐清圆真的对画中秘密有兴趣的话,必然会顺着他已经开了头的画问下去。

    但是徐清圆偏偏没有。

    徐清圆文文静静,好像真的不好奇背后的故事:“原来如此。”

    刘禄一时无话,正暗自惊疑时,听到一把温润声音自后传来:“你们在说什么?”

    刘禄回头,看到是晏倾和风若走过来。

    看到晏倾,徐清圆目光微微流动。晏倾身后的风若向她眨眨眼,堂而皇之的态度,让她不禁脸热,鼓起勇气露出了一个笑容。

    晏倾看着她的浅笑,忽然回头,看了他身后的风若一眼。

    风若立刻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

    晏倾静默,垂下眼睛。

    刘禄有自己的心事,哪里察觉到这中间的暗波汹涌?他只觉得晏倾的到来是一个信号,转头对晏倾笑着说自己之前想说、徐清圆却不问的话:

    “我正和徐娘子说我的前任刺史乔宴。”

    徐清圆可以故作不认识乔宴,晏倾却不能装傻,他淡淡问:“提他做什么?”

    刘禄感慨:“想我那前任,不说风流倜傥,当官本来也当得好好的,却突然请辞而走,让人遗憾。不过他当时也没有其他法子,再不请辞,恐怕要被群怒弄死在蜀州了。少卿不知道,他辞官前,得罪了百姓。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他连民心都没了,怎么在蜀州继续待下去?幸好他辞官辞得果断。”

    晏倾知道他在等自己问:“哦,我还以为他是携着红颜一同归隐,躲在某个乡野间风流快活。”

    刘禄一滞,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他目光稍微躲闪了一下,才尴尬道:“乔府君的风流韵事,坊间传闻甚多,原来少卿也听说了。不过那些真真假假,我倒不曾上心,甚至觉得也许是有人刻意中伤乔府君。”

    徐清圆心想,往往复复的说辞,似是而非的辩驳,这位刘刺史玩得倒熟练。

    晏倾依然平静:“原来如此。原来刘刺史只知道公务上的事。不知道他是如何惹了众怒,才不得不弃而走也?”

    刘禄摸着胡须叹息:“少卿也知道,先前战乱连连,两国交替时民不聊生,听说长安都路有冻死骨,何况蜀州?

    “蜀州民风彪悍,又与别处不同。乔府君太想要政绩了,行事未免偏颇。听闻乔府君曾用火烧蜀州世家的府库,用兵士攻杀许多家境殷实人家,就是为了逼迫他们开仓放粮,让饥民们去掠夺。

    “很多人自尽后,他不许家人收尸,还要写言辞锋利的布告,指责那些被生活逼的自尽的人。说什么你既然不爱惜自己生命,官府何必在意?他极近羞辱,将死了的人挂在城墙上,暴尸数月而不收,引百姓们围观。

    “有人牵走了另一家的牛,他因为牵走牛的人更加穷,便逼迫后者自食苦果。有人杀了人,他因为被杀的人是前者的掌柜而置之不理,逼得后者一家人自尽。

    “如此这般,他几乎得罪了所有人,如何还能再在蜀州待下去?”

    晏倾平静:“确实激进偏颇,非为官之道。”

    刘禄感慨:“谁说不是呢?算了,我们不说他了,反正他也卸任走了,少卿可想好何时带罪臣入京,向圣上揭穿老朽之罪?”

    晏倾微微笑了一下,温和说:“不急。听闻刺史要为儿子娶妻,本官不是乔宴那等严厉之人。每年只有年初才会对天下官员进行调遣,离那时候,尚有两三个月。

    “刘刺史安排好蜀州一切,我们到时一同入京不迟。”

    刘禄全身震动,听得虎目瞠泪。

    他感动万分,当场要再次跪,被晏倾拒绝后,他低头拿袖子抹泪,哽咽连连:“常闻少卿铁而无私,办案严苛,今日才知竟都是误传。少卿这般为老朽着想,给老朽时间安排好家中一切事务,老朽、老朽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