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霍惊堂笃定康王忠于元狩帝和朝廷,但是心软,他既不会放任东宫和郑国公府等人所谋之事成功,可也不忍心案子被放大,以至于最后血雨腥风,无可转圜。

    譬如此次淮南大案,元狩帝知道真相后,怒火虽然会冲司马氏和郑楚之发泄,好歹还有靖王顶在前头分担大半炮1火,可是一旦被知道东宫和郑国公府私下所为,将会使元狩帝彻底失控。

    天子失控,岂非伏尸百万?

    怕是皇后和东宫都会被盛怒中的元狩帝下令斩杀,其门党亦无路可逃。

    半年前因秦王而兴的大狱在历任帝王治朝生涯中其实算不得什么,毕竟一切都在元狩帝的掌控中,铲除掉的党羽不过是在他的猎杀名单里,下狱之人说冤也冤不到哪里去。

    但是失去理智的天子一旦举起屠刀便是六亲不认,殃祸天下,流血千里,届时便是他出来劝阻,说不准也会被杀红眼的元狩帝抄家砍头。

    康王并非危言耸听,恰恰是他太了解他的五哥才敢如此肯定,别看元狩帝平时表现得多么看重天伦叙乐,实则算计起他底下几个儿子毫不手软,本质寡情绝义。

    “准备马车和朝服,本王要见驾。”

    ***

    次日早朝,百官垂首而立,如往常奏禀朝事,无甚异常。

    辰时将至,大太监瞟了眼时间便踏步上前,在元狩帝耳边低声告知。

    元狩帝不停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巡逻垂拱殿里百官百态,面色如常,连服侍多年的大太监都看不出他此刻心情如何。

    “郑楚之。”元狩帝忽然开口。

    郑楚之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出列:“臣在。”

    元狩帝:“嗯……淮南的案子查得如何?”

    郑楚之吞咽口水,眼角余光瞥着前面东宫和五皇子的身影,挺拔而岿然不动,便赶紧收回目光,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不会出事,除了东宫、国公府和靖王便无人知道案子的全部真相,而三方人马谁都不可能自寻死路。

    “回圣上,臣已查明淮南大案的真相,四年前,淮南安抚使参议官孙负乙杀江南皇商黄氏满门夺宝……”

    郑楚之早在府里时便将案子陈情的话语编织一遍又一遍,确定万无一失才敢在御前说出,而他说出的案情真相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多,只不过隐瞒其中一些细节。

    比如孙负乙杀人夺宝,隐瞒被夺宝物是万年血珀。

    再比如安怀德私吞治河银子、劫掠赈灾银,前者隐去五皇子授意、后者隐去劫灾银的真正用途――“臣先后审问安怀德部下和他的心腹孙负乙才知道原来安怀德是靖王旧部,做出顺服假象迷惑太子,而太子识人善用,多次举荐。安怀德非但不感恩太子提拔之恩,反而假借东宫威名在淮南行凶作恶,实在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太子响应郑楚之的奏禀,立即出列下跪:“父皇,儿臣闭目塞听,看不出安怀德豺狼叛主之心,放任他在淮南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更甚因儿臣过于急功近利,想为父皇招揽更多贤臣良吏,多次赞扬、举荐安怀德,底下人视儿臣的态度而行事,没人敢在儿臣面前参奏安怀德,而令安怀德骄纵张狂,无视朝廷威严,肆意杀害朝廷命官……此为儿臣之过,还请父皇治儿臣失察失职之责。”

    五皇子急忙出列:“父皇,不关太子的事,是儿臣极力举荐安怀德,一力担保此人有经国之才,太子才屡次提拔安怀德。要责要罚,儿臣来承担,绝不敢有二话!”

    太子呵斥:“出来做什么?没你的事!”

    五皇子充耳不闻,固执地跪在原地:“父皇,儿臣没甚本事,不爱读什么四书五经,不懂什么大道理,唯‘立身以孝悌为基’此句深以为然,铭记于心。儿臣知道不能将忠信礼义廉耻修到极致,便致力于修八德之首的孝悌二字。不能说已将‘孝悌’修得他人交口称赞的地步,但敢夸口,太子独揽下儿臣所犯过错便是因儿臣所修‘孝悌’而将胸比肚,投桃报李。”

    字字句句,落地千钧。

    朝官闻言,内心感慨良多,都道天家无父子、无兄弟,当今太子和五皇子的手足之情却叫人动容。

    并非所有朝官都在感慨太子和五皇子的手足情,至少表面低眉下首的陈师道心里是嗤之以鼻的。

    尧舜尚不敢自夸至孝至悌,他倒先夸上了。

    陛下还没开口,两位倒先粉墨登场,不就是想用孝悌之行打动元狩帝?

    “眼下不到你们出来认错的时候。”元狩帝的手肘靠着龙椅,摁住左手的玉扳指,表情冰冷:“喜欢跪就先跪着吧。”

    “――!”

    太子等人心往下沉,元狩帝不再预料之内的态度令他们失去掌控事态的自信。元狩帝再厌恶靖王也不应该迁怒两人,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不到认错的时候’――

    什么意思?

    难道是元狩帝提前知道了什么?

    元狩帝直视郑楚之:“奏完了?”

    郑楚之头皮发麻,心脏猛跳,不敢回视元狩帝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强忍恐惧回应:“臣……臣奏完。”

    元狩帝又问陪审官:“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你们没话说?”眼下再没脑子也知道出问题了,二位朝廷命官出列,硬着头皮回复:“禀陛下,臣等只配合郑大人谳狱问供,案子首尾由……由郑大人全权负责,臣等不敢僭越。”

    元狩帝沉默,大殿噤若寒蝉,相关人等的后背已经渗出层层冷汗。

    元狩帝:“有人和朕告密,说淮南有乡野多出乱党,常成群结队行于山野,伴有口号,装配甲胄和军刀、军1枪,意图不轨。”

    郑楚之吓得直接跪趴在地,额头碰着冰凉的地面,顾不得疼痛,脑子飞快运转:“臣、臣不知……”

    “太子、小五,你们可知?”

    二人吓得手脚冰凉,勉力镇定:“儿臣,不知。”

    他们此刻都在想,究竟是谁告密?还有谁知道安怀德在淮南屯兵的事?

    赵白鱼?

    ――不,他不可能知道!

    ……他当真不知?

    如果不是圣驾在前,郑楚之已经抓耳挠腮,痛苦难当,怎么就能一波三折,磨得人发疯?那赵白鱼究竟何方神圣?是不是他在背后算计?如果不是他,那是谁告密?对方还知道多少?

    同样的问题闪过太子和五皇子的脑袋,但是没人告诉他们答案。

    元狩帝再次开口:“司马骄这些年一直私吞淮南近四成税收,暗地里和安怀德勾结,在淮南屯兵养兵,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