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第2页)

    拨弄佛珠的手一顿,稍一用力,霍惊堂硬生生一颗小叶紫檀佛珠捻成粉末。

    威吓不必说出口,已然骇得魂飞魄散。

    杜工先吞咽口水,在霍惊堂迈开脚步时,条件反射地跳到宫门口守备禁军的身后,逃跑速度仿佛习武之人,良久才敢将头伸出去,却发现宫门口空空如也,霍惊堂早就走了。

    惊魂未定地回到自家轿子里,杜工先擦擦满头冷汗,一想到他推动元狩帝查访两江的计划进程,不由苦涩地摇头叹气。

    两江官场的确险峻,但也意味着整顿两江官场有可能成为一代名臣,这是能入昭勋阁、名垂青史的大好机遇啊!

    “多少新科进士想成为千古名臣,想有一个大展拳脚的机遇,可是多少人一辈子碌碌无为,青史不留名。小赵大人既有大作为,何不放手让他去刀山火海里闯一闯?”

    杜工先想不明白,兀自叹气。

    ***

    和东宫的会谈不欢而散,赵白鱼于京都府漫无目的地闲逛,从繁华市集到州桥,桥两边摆满小摊,而拱桥下面有载满粮食的漕船经过,被设立在附近不远处的场务拦下来索要过桥费。

    赵白鱼在桥梁上观看公使收取商税,旁边的小商贩询问:“小郎君,要不要尝点酒蟹、卤鸭?”

    赵白鱼看去,却是一个皮肤黝黑、四十左右的男人,身前摆着两大长方柜,正打开最上面一层,卤香味隐约可闻。

    “这时节还有新鲜的蟹?”

    “小郎君没听过春蟹夏鲎?春蟹不如秋蟹肥美个头大,却有其独特风味,肉质最为鲜甜,从冰水刚融化的河里捞出来,一掰开壳就能生吃里头的肉,又弹又鲜甜,如果倒进酒里头酿个两天一夜再捞出来吃,既有肉的鲜甜又有酒的醇香,毫无生涩腥味。”

    “给我四只酒蟹和四两卤鸭。”

    “好勒!”

    赵白鱼等小贩打包期间忽然闲聊:“你们在这儿摆摊,官府会收税吗?”

    “不收。小本经营,哪来的钱交税?不过听说京都府下面有一些县城要收税,进出县城要收、摆个地摊要收,过桥也要收……小老百姓哪里熬得住?便都不到外头做生意了,在村里叫卖,勉强糊口。”

    “朝廷有明令,小摊小贩不收任何税银。”

    “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皇帝老子高高在上,哪瞧得见底下小老百姓怎么过活啊。”小商贩打包好食物递给赵白鱼,仔细打量他的衣衫、气质和干净的脸面,不由自主点头哈腰:“小郎君莫怪,小老儿不是怪天家和朝廷的意思。圣上大发慈悲,开了夜市鼓励通商,又免了我们小本经营的税银,让我们吃饱饭还有余钱存下来,我们感激还来不及!”

    赵白鱼温和一笑:“不用紧张,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京都府内没人乱收税吗?”

    小商贩犹豫了一下说道:“前几年五里一场务,后来不知何故,骤然撤掉许多场务,便少了许多杂税苛税名目。”

    赵白鱼道谢,付钱后拿走食物,又到府内几座桥梁、渡口和水门观察,不知不觉踱步到御街处,遇到刚散值的陈师道。

    陈师道叫住他:“神思不属,可是心有疑虑?”

    赵白鱼笑着说:“公事上遇到点小麻烦,不碍事。”

    陈师道定定地看他,动鼻子嗅闻:“有酒有河鲜……是醉蟹?”

    赵白鱼打开精致的外卖盒:“恩师老饕之名名不虚传。”

    陈师道搓着手嘿嘿笑,抓起赵白鱼的胳膊就拉扯进距离最近的酒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对下面的汴河支流,叫几碟小菜和两瓶酒,非要赵白鱼陪他一块儿喝。

    赵白鱼推拒不了,舍命陪恩师小酌几杯,渐渐酒意上头,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抬眼见恩师已经吃了两只酒蟹,正要对第三只下手,赶紧端走护得很紧,并将卤鸭推出去。

    “霍惊堂还没吃,得留两只给他。”

    陈师道瞪眼:“吃一只尝个味就行,若是连续吃两只会上瘾,过犹不及。”

    赵白鱼很尊敬陈师道,以前没有大儒愿意教他,只有有教无类的陈师道对他一视同仁,后来发现他的早慧和神异便悉心教导,给予他长辈的慈爱和关怀。

    如果没有霍惊堂,或者当下没酒意上头,他肯定是将酒蟹都让给陈师道享用。

    但眼下他是有家室的人,也有点醉了,意识清醒,就是性情过于放松。

    因此赵白鱼很认真地告诉陈师道:“您两只,霍惊堂两只,我不能厚此薄彼。”

    陈师道本来没觉得什么,一听这话,马上心里不平衡:“厚此薄彼怎么了?小郡王能跟为师比?”

    赵白鱼面露为难。

    陈师道不敢置信,主公跟恩师哪个更亲近难道还需要抉择?还需要犹豫?主公关系最好不过是唯才是用的知己,可是说到底真正疼他、爱他的,分明是家人!

    还不到一年,小徒心里,主公已经比恩师更重要了吗?

    内心纠结一番后,赵白鱼决定等会儿再去买几只酒蟹带回郡王府,于是将怀里的酒蟹推出去:“老师,您吃吧。”

    陈师道:“为师不在意了,为师配点花生米就挺好。”

    “……”好在赵白鱼是捋毛高手,他慢吞吞地说:“生蟹性寒,酒酿更是对胃不好,恩师本就有点胃痛的小毛病,还喜欢佐酒,所以学生觉得恩师尝个味儿便成。”

    陈师道捻着小胡子,嘴角要翘不翘:“胃痛不是什么大毛病,叫太医开点药就行。你就是太大惊小怪,一点小毛病也时常记在心上……”

    胃疼可不是小毛病,霍惊堂也有这个问题。

    赵白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手里的酒杯,一边神思漫游,一边听着陈师道的絮絮叨叨,这是他一心两用的天赋。

    陈师道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新衙门待得不适应?”

    赵白鱼回神,愣了一下才说道:“还好。”

    陈师道:“遇到问题了吧。”小酌一杯酒,他笃定地说道:“你是我的学生,我栽培你的心思比芳戎那孩子还多。芳戎是小聪明,而你有大智慧。有句话被用俗了,可是它有道理,这句话是‘慧极必伤’。你啊,你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应做一个隐士,附庸风雅,看山问水,梅妻鹤子,偶尔有人间的贵人来求你,你一出招便决胜千里之外……如此,口耳相传,你便成了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