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臣请钦差借我尚方剑...)(第2页)

    悲怆的唱词被暴雨遮掩,影影绰绰的,断断续续的,终也唱到落幕。

    昌平脱下玉镯:“当赏。”而后看向霍昭汶:“你看我这公主府如何?”

    霍昭汶:“极尽奢华。”

    昌平笑了,“和这些年在两江挣下来的银子比,不过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霍昭汶眉眼不动,心微动。

    “难不成姑姑想用这些年攒的银子贿赂侄儿?”

    “哈哈哈哈……”昌平捧腹大笑:“小六啊,即便我交出银子,你也会把这笔银子送进内库,拿它当你争夺储君之位的敲门砖,可是——”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小六,你去姑姑的府库里转一转,或是把这公主府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锭金银。”

    霍昭汶当真令人掘地三尺搜索公主府,两个时辰过去,回来复命的人都说府库里是有些碎银和打赏用的金珠子,唯独没有想象中的金山银山。

    昌平公主舒适地靠着椅背,脸上都是洞察一切的神情。

    霍昭汶的气定神闲逐渐被昌平公主的有恃无恐击碎,他皱眉,将信将疑:“你把银子都转移了?”

    昌平只笑不语。

    霍昭汶心头疑虑越扩越大,在他准备发问之际,有人来报,道是江西漕司使赵白鱼求见。

    “召他进来。”

    刚才昌平一语中的,猜出来借兵的人是赵白鱼,电光石火之间,霍昭汶也想通砚冰出现的时机为何总是那么巧合,为什么每一步都在帮他、推动他查案,原来幕后之人是赵白鱼。

    这不代表霍昭汶会感激赵白鱼,只会让他产生被愚弄的恶心和排斥。

    不过赵白鱼能用、很好用,他还是昌平唯一的孩子,相貌和才情也像赵伯雍,昌平没道理不会偏爱他。

    寻思间,雨势越来越大,好似要将天地都摧垮一般,湖中残荷也被打蔫,不远处的湖柳把腰弯得几乎与湖面贴平。

    朦胧雨幕间,霍昭汶瞥见由远及近的赵白鱼的身影,扭头看去,不由愣住,一身青衣、浑身湿透,几缕乌发贴着脸颊和锁骨,而肤色白得像雪,唇却有些红,黑白红的色彩构成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从那灰蒙蒙的天地交接处走来,像只下山的妖,眼里藏着幽冷的火,凝视这红尘俗世。

    昌平的目光触及赵白鱼,顿时转冷,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又觉快意。

    而后她将目光投落到赵白鱼身后,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惜空空如也。

    “你在找李得寿?”赵白鱼来到昌平面前,在不足四米远的地方,突然将手里提着的黑色布袋扔出去。“他在这儿。”

    布袋滚落到昌平脚边,活结散开,露出青灰惨白死不瞑目的头颅。

    昌平瞳孔剧缩,身体下意识前倾,猛然紧握扶手,手背青筋暴突,脸颊绷得死紧,好一会儿才抬头死死瞪着赵白鱼:“他是先帝赐给我的老太监,护佑孤三十年,忠心赤胆,天地可鉴,今日你说不出一个杀他的理由,即便是我儿,孤也要你偿命!”霍昭汶闻言皱眉,觉得奇怪,不过一个老奴,如何比得上亲子?

    赵白鱼拿出手帕擦着左手沾到的脏血,语气平静地说:“李得寿伙同江东帅使胡和宜假借山匪之名,谋害三百一十五人,勾结两江官商,私通漕运,拐卖良人,还杀人灭口,无恶不作,本官查明实情,怒而杀之,明日还要将他的头颅挂到刑场,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敢问殿下,是准备偏袒恶奴吗?”

    昌平一字一句:“你哪来的证据证明李得寿犯过这些罪行?”

    赵白鱼摘下灯罩,点燃手帕,冷冷地看着火势快烧到指尖了才扔掉,侧身睥睨着昌平:“本官亲眼所见。”

    昌平:“焉知你不是挟私报复?”

    赵白鱼:“人尽皆知本官与你冰释前嫌,母子情深,打杀李得寿概因其罪恶滔天,还想谋害本官。本官和一千荆北营兵亲眼目睹,罪证确凿,无可辩驳。本官怒杀李得寿,一是他罄竹难书,二是大义灭亲,不畏权贵,世人只会夸我大公无私,而非徇私枉法。”

    昌平怒视赵白鱼的眼睛,嘴角噙着抹冰冷讥讽的笑:“李得寿纵然有罪,依律也该先谳狱问案,拿到证供,呈至刑部,再做定夺,何时轮到你私刑处决?”

    赵白鱼:“殿下怕是不知,圣上点我当江西漕司使便允我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笑话!”昌平呵斥:“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一向是钦差的权利,漕司使什么时候有这权利?你说陛下允你先斩后奏,可有圣旨?若是口谕,我却不认!”

    赵白鱼向前两步:“可认识三爷?”

    昌平:“有所耳闻。”

    赵白鱼:“不止耳闻,而是相交甚深。与你平分两江漕运生意,愚弄两江官场,买卖良人……互相斗过、坑害过,也联手合作过,每一笔每一账都被详细记录在王月明送到我手上的账簿里,凭这些罪证,本官也能将你先斩后奏!”

    账簿?

    霍昭汶眉心一跳。

    赵白鱼:“追根溯源,总有骨头软的官吏供得出你戕害无辜、私吞税银的证据,不需要多少,一两条罪证足矣。”

    昌平笑了,僵直的后背松软下来,缓缓靠向椅背,脚边李得寿的头颅已经恐吓不到她半分。

    “如果你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一样自信,就不会站在我面前多费口舌,而是像你斩杀李得寿一样,把我头砍了。”昌平举起手刀在脖子处比划,笑得明艳灿烂。“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可惜你心知肚明,王月明手里的证据杀不了我。唯一能处死我的……已经烧得干干净净啦,唯一的人证——”

    她伸出纤长的食指,指向李得寿的头颅:“被你亲手杀了。”

    “我们来赌一把,赌我能不能在天下人的面前杀你。”赵白鱼面无表情:“四省三十八府成千上百的官吏,我一个个召来拷问,问不出来便杀!杀一儆百!我不信拿不出一条能杀你的罪证!”

    昌平支颐:“小六,两江大案不该是钦差的职责吗?”

    霍昭汶被赵白鱼耍了,不代表他就愿意被昌平拉扯出来对付赵白鱼,如果没刚才一番谈话,他或许会斥退赵白鱼,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疑问。

    “姑姑,您还是告诉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都藏在哪儿,否则侄儿也没办法保住您——采石场是李得寿名下产业,官府那儿还有记录,三百一十五条人命还有擅自离开江东大营的胡和宜,说来算去都和您脱不开干系。”

    昌平忍俊不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眯起眼睛,看向霍昭汶,像是透过他看向遥远的京都。“皇兄登基时,内忧外患,天灾人祸不断,朝廷无人可用。元狩二年,大夏举兵来犯,同年冬,突厥发动战争,到元狩三年,山东一带爆发黄河洪涝,同年杭州大旱……那时的大景朝风雨飘摇,举步维艰,打仗要钱和粮,赈灾也要钱和粮,但是国库、内库亏空严重,概因先帝晚年骄奢淫逸,内库的钱用完了便挪用国库的钱,还把掌管国库的户部使给了八皇兄。”

    “靖王和皇兄本就不对付,私吞税银用于拉拢朝臣、培养私兵便是预料之中的事。皇兄低声下气地借钱,到最后反欠下巨债……富有四海的皇帝欠了臣子的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斗倒八皇兄,还是没钱!天灾会因为国库没钱便停止吗?大夏、突厥会因此放弃大军压境吗?赵白鱼,你眼中的官场贪污腐败阿谀奉承没有一样可取之处,但你见过二十年前道路以目、黑天昏地的朝堂吗?霍昭汶,你以为你怎么能在短短五年时间里爬到将军的位置?你那些从战场上实打实挣来的功绩,哪场战役不需要伤药、粮草、铁器、骏马……哪样不用到钱?没有这些东西,你早就死在战场上,哪还有机会坐在我对面质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