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第2页)





先前她回傅府,大动干戈地搬空蕤园,也是为了把动静闹大。




建康城一共便如许大,此事能传遍京野最好。然后,她再去西山行宫,利用此地不容忽视的渊源,唤起朝中人记起她与皇室婚约的来历——那是她阿娘和卫娘娘的约定,与庾皇后的太子并无干系。要是能由此激起些舆论,便更好了。




这些便是她觉醒前世记忆以后,窝在玉烛殿不出门,思索了四五个昼夜才想出来的一步棋。




她迟钝,幼稚,脑子里空得像张白纸,只好一个人琢磨很久很久。




最后决定试着把水搅浑。




搅浑水的要旨,是把更多人卷入。所以她需得穿一身饱受非议的白衣、需得让宾客亲眼目睹太子与傅妆雪的事、需得当众退婚、需得闹一闹傅府让左街右巷听闻、需得大张旗鼓地去西山行宫……




簪缨知道,这套计划或许并不成熟,还很可能出现她始料未及的变故,但这已是她动用所有的脑筋,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




——所幸,天不绝人,结果比预料的好太多了。




簪缨神色雀雀地走出寝阁,曲裾如莲,广袖生风,她用双臂用力推开殿门,雨后清新的空气瞬间涌进肺腑。




是个好天气。




少女站在翚檐高张的殿宇之下、长阶之上,仰面,用脸去迎接金色的明媚的阳光。




今日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凭一只孱弱的蝴蝶扇一扇翅膀,也能卷起一阵风澜。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化,却令簪缨心绪激荡。




睁开眼,有点点碎金的光缀在她眸底。




这只是个开始,簪缨在心里对自己说。事不宜迟,她还要去请杜伯伯列一张账目单子。




“小娘子去哪里?”追出来的春堇忙不迭道,“行宫的阶子高,当心跌着!”




跟出来的任娘子仔细观察簪缨的面色,放轻语气道:“小娘子是不是唬着了,别怕,有你杜伯伯在外呢。再说,确是太子行事不端么,此事赖也赖不到咱们头上。”




“我不怕,”簪缨回头笑说,“我找杜伯伯商量件事。”




她迈步下阶,路过中台的芭蕉丛时,看见这处聚拢着十几个人。




其中有年轻婢子也有中年仆妇,自觉地列成两排,当头的是一名容长脸年轻女使,托着一只薄铜錾金托盘,正一面叮嘱众人务必仔细照料小娘子,一面下发赏钱。




簪缨在宫中时也见过宫婢们领月钱,只是她们领的是银锞子,不像那托盘里,放的是一贯一贯的铜钱。




她步子顿了顿,走过去,白嫩如葱的指尖拈起一枚铜币,有些陌生地在阳光下细细打量。




这些被紧急调来伺候傅娘子的婢仆,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小娘子真容,连忙见礼的见礼,问安的问安。




却听这位久居宫闱的小娘子问:“这是五铢钱吗?”




婢子们大为奇怪。




后排有个圆脸绿衣,稚气未脱的小婢,艳羡地偷瞧女公子那张仙子一般的容颜,又听女公子声音糯糯的,好似吃过的饴糖糕,心里喜爱,大着胆子接话:“是五铢钱,女公子怎会不认得钱呢?”




五铢钱是钱币里最小的单位,一枚便是一文,三岁孩童都知此事,富甲天下的唐氏后人,怎么可能没见过一文钱呢?




“阿芜,不可无礼!”




“别说她,确是我之过。”簪缨轻声给那小婢解围。她在宫里没什么机会用钱,此前只在逢年过节时,见过用玉雕成的五铢钱装饰,像这样货真价实的铜币,还是第一回摸到。




是啊,她怎么可以不知道呢,白手起家的唐家先祖,便是一文钱一文钱地,累积起如今诺大家业。




数代人的心血,她怎可以不辩人面兽心,就轻易交出去了呢?




簪缨雪腮绷起一道紧俏的棱廓,举起铜币对着太阳,透过方孔,注视碧空上那小小却璀亮的一点。




她的目光干净,专注,沉静,仿佛一池积水的深潭下有什么正在涌动,可没人能看清那是什么。




“留神眼睛。”




忽然一道低冽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像一颗突然投入水中的石子。




一只劲薄修长的手掌,虚虚遮在簪缨眼前。




这是一只指腹与掌心处皆生厚茧的男人的手,骨骼分明,掌纹凌厉。




簪缨张眸回望。




她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身披长袭的大司马,没想到眼前却是一位褒衣博带的清隽郎君,穿元锦轻衫,冠墨莲玉簪。




衣,还是黑衣,可他身上那种举重若轻的气度,却与昨晚那气息疲冷,睫上生霜的男人不同了。




他今日不穿裘了。




下人们无声退下,卫觎撤下手掌,低头告她道:“以后不可直视太阳。”




像长辈在训诫贪玩的小孩儿……簪缨又想起了昨晚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心窝发热,低头说“知道了”,又扬起脸问:“大司马昨晚睡得可好不好?用过朝食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