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第2页)





原来心如蛇蝎的妇人,还知道做恶事要避着儿子吗?!在场每一个听闻这桩秘辛的骑尉,无一不眼睛发红,无一不握紧了手中刀。




他们刀尖马背上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经历过不计其数的恶战,可平生所见的人心之恶,竟都不如一个深宫妇人!




何人会对一个孩童下此狠手!




他们见过那位小娘子,其中还有人为她抬过轿子,那小小女娘,是何等娴静,何等纯良,何等如雪清白——谁想象到,她小时候经历过这么多可怕的事,她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




卫觎慢慢闭了下眼。




那时候,他尚未离京啊。




那时他无法从宫里带走她,便每隔一段日子,入宫去看一看她。




后来他为了收集庾氏一门罪证,蛰伏一年多时间,不入宫闱。他当时想,只是将阿素姊的女儿暂寄宫里,待庾氏倒台,他立刻便将人带在身边。谅庾灵鸿初继中宫凤位,众目窥伺下,即便为着太子将来能娶到她,即便惮着唐氏余势,即便为了贤德的好名声,也会精心供着这孩子。




一个能掀动一族世家的少年,知阴谋知阳谋,独独没料到一介妇人之心,恶毒至此。




他捺着胸中烈火,一句句地逼问,等这些人将所有事情都抖擞干净了,卫觎哑声道:




“当年闯宫,我未带她出城门,她回宫后发生了什么?”




深深泥首的佘信听头顶那道嘶哑的嗓音刮耳,竟不似正常声腔,心慌如麻,磕头磕得头破血流,“那回小娘子受了惊吓,回宫后发了一夜的烧,三日后转醒,便有许多事都忘了……”




徐寔看了大司马一眼,连忙打断:“胡说!发个烧便把什么事都忘了,看来你真不知死!来人哪,都拉出去——”




这一句恐吓还未完,一直捂耳哀叫的蒹葭急忙爬出来,“大司马,奴婢知道,奴婢说了,您放奴婢一条生路行吗?”




卫觎侧眸,缓缓眨动霜融的湿睫。




“行,你说。”




“奴婢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太子殿下将小娘子救回、不,是带回宫,送回了显阳宫……”




蒹葭抖着声音回忆,“入夜后,娘娘说要亲自哄小娘子睡觉,遣散所有宫婢。奴婢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隐约见娘娘从榻头秘阁中取出了一个小檀盒,拾起一粒药丸,依稀是那个训犬师此前交给娘娘的。”




这件事连显阳宫的大长秋都不知晓,震惊地看向蒹葭。




徐寔紧握着拳问:“什么药?”




“这奴婢着实不知!”蒹葭将头摇似拨浪鼓,怕人不信,连发了三个毒誓,哭求道,“大司马明鉴,奴婢知道的都说了,求大司马放过奴婢吧。”




“那个训犬的在哪?”




蒹葭犹豫了一下,道:“已、已被皇后娘娘灭口焚尸……”




卫觎于是挥刀一跺两断。“你冤枉,去和阎王说。”




他丹田躁热得捺不住狐裘,一手扯落,素来稳如铁铸的冷白手指,居然在抖,没有回头道,“军师,听到了么,她失去记忆,竟是因着我……”




他想起那年那夜,那个仰着头祈求他放她回去的小女孩。




她的眼里裹着泪,掉不下来。




那个眼神,并不是在向他恳求放下她。




她在灵魂深处向他求救。




卫觎直到今日方懂,当年那个孩子并不是非李景焕不可,而是李景焕是唯一能让她不饿肚子,唯一能让她少挨些疼,唯一能给她一点安全感的依靠。




她被规训怕了,不能理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不敢离开李景焕身边半步。




她害怕。




可那个五岁的小女孩,自己亦懵懂,更不懂得用言语表达出来。




所以他没看懂。




竟就放下了她。




“主公,断不可做如此想。”徐寔怕的便是这个,他体内蛊毒最忌受到浓烈的情绪牵引,一点愧心,便会被此毒激发出成千百倍的心理折磨。




徐寔深知将军重情,一旦种下此念,余生将永无宁日。




他劝言尚未出口,忽听咄地一声,一把长刀自卫觎手中掷入横梁。




刀尾吟鸣如龙啸,男人低声道四字。




取我槊来。




卫觎马上用槊,南北将帅皆道此子真无敌。然他若神智清醒,便该记得,他此番回京并未带兵器。




徐寔几乎一瞬察觉,提声唤道:“林锐海锋宋锏丁鞭!”同时上前扳住卫觎手臂,“主公醒神!”




下一刻,他被震飞在地。




卫觎眼底森黑带红,一身煞气炸出,撞开挡路的傅则安,侧身时随手拍击在他胸口,那一掌不知收力为何物,顷刻听见骨碎声响。




他两步跃出房门,目中无一物,只有那无前的杀意竟似打算直奔显阳宫取人头颅。




四亲卫应声拦在大将军面前,慌声叫着“将军冷静”,可卫觎除自己心间狂跳,耳中无一声。人挡在前,不知是何人,他只凭本能双手同拔左右挡他之人腰间佩刀,肘后交叉一抹。




戛杂刺耳的两道刀痕立断尉卫铁甲。




林锐心凉,不止因那一刀划开了他胸前衣料,他嘬唇一声呼哨,又四人飞身而至。




可八个人依旧无法制住卫觎——不是他们不敢下死手,对于眼下突发的状况,大将军早在落葬祖将军那日,便对他们交代过,若他也有这一日,要他们全力出手,不可手软。




他们是打不过。




还是有个人急中生智喊了声:“大将军,小娘子还在东堂,莫惊扰了她!”方令大将军身形微滞片刻。




卫觎心尖一软,倏然醒过神来。




然后,他便看见八个亲卫,跪的跪,躺的躺,龇牙咧嘴倒在他身周。




他陌生地看着眼前一幕,在阳光下摊开自己微抖的掌心。




我方才做了什么?




八个人极有默契地拍掉身上痕迹起身,笔直挺立,佯作无事。




半晌,卫觎哑声道:“伤到你们了。”




“将军,没有!”八人异口同声。




可他们身上的伤能藏,那断甲的刀痕却明晃晃就挂在那里,再深一寸,刀便入肉。




卫觎体内沸血由热到冷,沉默着一一检查过八人,拍了下最后一人的肩膀,还是沉默。




他作风历来干练,却甚至不能向他们保证一句:不会再有下一次。




徐寔捂着后腰慢慢走出来,先看了眼卫觎的神情,虽说略放下一点心,继而又生起更深的一片担忧。




当初葛神医在发现将军体内蛊毒后,第一时间为他施针,将原本不定时发作的蛊毒逼归内窍,变成每个月发作一回,至少可防可控。葛神医还说,大将军的毒比祖将军体内的轻,在寻齐那七味药前,或许能多撑几年。




只要控制好七情六欲,不可随心任性,严防此毒连续发作。




然而昨日卫觎才刚发作过一回,今日,又再复发。




这是这五年中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在他艰难地开口安慰之前,卫觎搭指在他腰上探了一下,“十六之过,文远容谅。腰椎错位了,去看军医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