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第3页)

 这一日大司马的铁槊出匣见锋,未等杀一北朝胡虏,先断南朝太子二十四根肋骨。

 只用一槊,还是槊尾,还是由始至终连门都不屑开。

 卫觎说罢便返身回东院,把槊交给谢榆,净手进内室,又将春堇遣了出去,自己守在榻边。

 这一去一回,簪缨还是那么安静睡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卫觎用指背轻揩她额头,不热,于是目光清柔。

 终于十六个时辰过去,解药熬成这日,正是七月十五。卫觎一个人在女娘内寝,接过药碗,不用旁人代劳,外头没有一人再提一句担心大司马发病或此举不合规矩的话。

 他把命分了她一半,这便是最大的规矩。

 只见卫觎单膝跪上榻褥,先轻轻将人扶坐到自己怀里,摆正她的小脑瓜靠在自己肩上,端过药碗,轻捏开小女娘柔软的脸颊,一勺一勺喂进去。

 “我们阿奴这么漂亮,怎么能长白发,生皱纹。”

 卫觎喂药的动作耐心十足,等她一碗药都喝尽,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用帕子给簪缨擦拭完嘴角,男人没有动,就着那姿势给她靠,一双手臂轻拢着簪缨柔若无骨的身子,低头磕在她发顶,耳语低沉:“我的命一定比你硬些,还能护得住你几年……”

 女子细密的睫毛乖巧地垂着,微微松散的衣襟下,露出一片雪白肌肤。

 卫觎看见了,没有为她拢上,走神地凝视片刻,然后学她的样子轻轻闭上眼。

 簪缨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中她不受控制地倒退,两旁扭曲的风景也随着时光回溯。她感觉有人在很轻柔又很用力地抱着她。

 怎么会又轻柔又用力呢?轻柔,仿佛是怕碰疼她,用力,又像害怕她跑掉。

 她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身子变得小小的,比从前冬天时娘亲给她堆的雪人大不了多少。

 外面的天色很黑,车厢中却很明亮,脚下的白狼还没有断齿,抱着她的人身上还没有生铁气味,而是散发着一点点耐闻的松草香。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还拿着糖人,一声声哄她:“阿奴不怕,以后跟着我,我待你好。”

 画面流转,她的个头又变矮了些,仍然被人轻柔地抱在膝上,只不过这一次抱她的人身上软软的香香的,让她好喜欢。另一个声音爽甜的女子在旁取笑,“你莫惯着她了,多大的孩子了,还要人喂。”

 抱她的女子柔声笑道:“我们缨缨还小呢,是不是?来,张口,姨姨喂你。”

 小簪缨听话张嘴,一缕沁甜的甜浆滑入口中,美得她眯眸受用。

 画面再转,视野一下子明亮起来,只见满园草木青翠,春光盎然。她却更小了,话还说不利索,望着眼前的大树只觉高耸入云。她仰头蹦高哀求道:

 “大哥哥,你阿娘和我阿娘在里面没发现,快带我!”

 离地两丈的一根粗遒树枝上,坐着一个漆发青鸾色锦袍少年,他吊儿郎当着两条腿,剑眸下瞥,已初显让建康闺淑动心不已的倜傥桀骜,懒懒纠正道:“不是我阿娘,是我阿姊。”

 “我姨姨——”费力仰头的小女孩一拍自己胸脯,“你阿娘。”

 “我阿姊。”

 “你阿姊……”小豆丁好像有点糊涂了。

 半晌也不见树上的大哥哥理睬她,小女孩可怜兮兮道:“那大哥哥,你帮我上去好不好,我也想看。”

 “小舅舅。”

 “大哥哥……”

 “是小舅舅。”

 “小舅哥?”

 树上少年低头叹笑,笑容干净又痞气,似乎拿这个分不清辈分的小孩没法子,跃身跳下来,长臂一揽,抱住这软得没骨头似的小娃娃,不见如何动作,几个跃足跳上原来坐的树枝。碧叶莎莎如雨响。

 不敢把她放在树枝上,就抱在怀里。

 小孩心里乐开花,原来大哥哥真的会飞!

 “别往下看,往高处看。”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簪缨根本不知害怕为何物,拍手咯咯发笑,奶声奶气问:“大哥哥,你每天在这里看什么?”

 “……小舅舅。”

 “我知道了,是那个楼楼!”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

 少年无奈摇头。

 “那是云彩?”小女孩好奇地指着蔚蓝长空。

 少年还是摇头,不知是否认还是单纯不想理人。

 小女孩精神十足地左右乱看,实在想不到了,啊地一声,软乎乎的手指指着天上那轮金烂烂的太阳,“你看的是太阳吧!”

 然后她乌溜圆润的眼睛就被一只大掌遮住了,“不许直视太阳。”

 暖烘烘的黑暗视线里,懵懂的女童听到耳边一声轻喟,“是长安啊。”

 风吹云卷,草叶呼吸,簪缨倏然睁开眼。

 黎明的清光透窗入室,榻边,窝在脚踏上扣着她一根食指的卫觎同时睁眼,髭上生青茬。

 两行清泪直直从簪缨面颊滑落,点缀她的笑靥,晶莹如珠。

 簪缨眸中的光彩宛如池中新莲,莞尔轻唤:“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