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第3页)





卫崔嵬目光深远地望着北方的天空,“太险了。”




他心中道:除非……




簪缨沉默良久,却只道:“我相信小舅舅。”




卫崔嵬离奇地望着神色清倔的小女娘,说不出那种暖烘烘的心情是欣慰还是什么,“现如今,也只有你肯帮他说一句好话了。”




簪缨回以微笑,虽平和无锋棱,却无端坚定。卫崔嵬心血来潮,忽然捂着肋骨,“哎呀。”




“伯祖?”簪缨吓了一跳,忙去搀扶。




卫崔嵬叫出第一声,寂寂庭除还是寂寂庭除,没有人理他。老人恼羞跺脚道:“哎呀!哎呀!”




这一声落,数道黑影带着满身的不情愿现身在两人身旁,只是比起之前多了一倍人数。




卫崔嵬看着出现在簪缨身旁的陌生暗卫,怔忪一瞬,随即展眉自语,“他果真想得周全……”而后,又向自家的暗卫首领瞪眼,“当着客人的面不给我面子!”




卫府暗卫领头面覆黑纱,从仅露的一双眼睛却也能瞧出无奈,不敢多看簪缨,与她身后的暗卫一点头,都是卫觎一手调/教出来的,显然相识。




簪缨这才明白卫老先生在干什么,哭笑不得。




卫崔嵬心安理得地眨眼睛,“府上没别的好玩的,想给阿缨看个新鲜。你可千万别告诉阿觎。”




人都是小舅舅安排的,他若想知道,瞒得住才是怪事吧。簪缨转念一想,难为卫伯祖终日守着这样一幢空宅,无后生小辈在身边含饴弄乐,他心中苦闷,又能与谁言说?




便带着哄劝的口吻道:“若伯祖不嫌叨扰,日后阿缨多来陪伯祖聊天喝茶,好不好?”




卫崔嵬闻言,明显失神片刻。




他忍住点头的冲动,弯眸摇头:“好孩子。罢了,阿觎知道会不高兴的。”




簪缨欲言又止,便没再坚持。她不曾留下用膳,又陪着老先生逛了逛,便告辞出府去了。




望着那道背景,卫崔嵬心中没来由闪过一句话:她本该是卫家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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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簪缨在卫府逗留之时,长公主府收到一封信。




信封上的具名是新蕤园,李蕴拆开信件一看,却是簪缨请求她未来三天连日去佛寺上香。




李蕴看着这封没头没脑的信发了会呆,既一头雾水,又有些压不住的气急败坏——小妮子求人便求人,难道不该亲自登门说明前因后果,才显得出诚意吗?写在信上算怎么回事。




而且看字迹遒秀有劲,恐怕连她的亲笔都不是。




最终,李蕴无可奈何地摔下信纸,“那丫头,是不是知道十六离京前托我护着她?!”




不管怎么说,簪缨那日既然当面向她承诺,有废后之心,李蕴乐得瞧瞧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从不信佛的人还真就余尊降贵,乘着公主份例的紫帷金鸾车,高调地往护国寺跑了三天。




三日后,坊间全传开了,据说从天竺传来的佛法灵验得很,这几日又有高僧入宫布道,又是长公主入寺拜佛求子,连皇家都信的道法,想想,那还能有假吗?




大市上卖佛像的铺子也如雨后春笋般,一下子多了起来。




上等玉石雕刻的佛像,售价只要两贯钱,百姓皆从众,有邻居买了佛像回家供奉,自己若不供,便好像分不到福泽一样,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便出现了家家供佛,户户燃香的情况。




更有人听说,皇家同护国寺的法师相约,在乐游苑北的行宫外建起了祈福的钟楼,由道行高深的住持亲自开过光,只要一千布施钱,便可以敲钟一下,没有上限。




据闻城中的几大巨贾,都已经出钱预定了敲钟一百零八下的道场,百姓闻听,越发跃跃欲试。




他们没那么大财力可以敲一百零八下,但左右几家邻居凑一凑钱敲个八声,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种事都是宁可信其有,接不到大福,能分些余泽,保家宅太平也好啊。




京中信佛的热浪如火如荼,琅琊王氏却坐不住了。




王家世代信道,而今坊间佛义广布的声势,俨然有压过五斗米道的趋势,连皇上也延请高僧入宫,为太子讲经布泽,让他们不能不心生警惕。




连唐氏都能查探出这背后有太子推动,王氏岂能查不出来?一个太子也还罢了,王氏越往深入查,发现唐氏竟然也掺和其中,这便让王丞相有些警惕。




这位缨娘子不是一向同太子不睦吗,卫觎出征前连太子的肋骨都打断了,她怎么还帮着太子行事?




联想到前些日子,缨娘子曾被皇上召入宫中,王丞相心绪微沉:不会是宗室许了缨娘子何等好处,要同她一道对付我王家吧?




皇权与门阀的权力之争,历来是平静水面下的深流暗涌,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尤其在太子如今废身卧榻、北伐不知成败与否的结果牵扯南朝格局、而王氏下一步该怎么走还未定准的情况下。




事关家族未来,王逍无论如何都不敢大意。思来想去,他决意命五郎先去新蕤园登门拜访,探一探那位行事出人意表的女公子的口风。




依他作想,有乐游苑中一同游宴的微末情分,中间又有卫十六这层联系,兴许好说话一点。




不成想,簪缨见王璨之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得知他的来意,态度疏离:“小女子不过是个商人,自然在商言商,有人信佛,佛像卖得好,我们唐氏便卖佛像。正常的交关生意,落在贵氏口里,怎么就变成别有意图了?”




王五郎看着与第一次见面时气质完全不同的少女,忽然醒悟,他当初只觉此女是个被养在深闺的寻常娇客,是多大的误解。




他在蕤园待客的茶厅中抚案一笑,索性明人不说暗话:“女公子心有定算,我不相信没人告诉过女郎,佛寺的声望若照这个事态发展下去,会引起什么后果。”




簪缨语气轻淡:“什么后果。”




王璨之轻睇着他那双精华内敛的漂亮眸子,拿出清谈的风姿,不紧不慢道:“女公子应当晓得,佛门内允许有荫户,这部分信众为佛寺干活出力,是可以免税赋的,一旦百姓发现这个巧宗,那些交不起税的人家,便会纷纷遁入佛门,逃禅避税,本就不富裕的国库进项就会雪上加霜。这是其一。”




簪缨似笑非笑地听着,仿佛无动于衷。




王五郎见状继续道:“其二,佛寺造像,需用大量的铜矿,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用铜的地方只多不少。女公子既言在商言商,便该明白民间一旦缺铜,将会影响到货币的流通。没有铜来铸造足够的五铢钱,不法之徒很可能会用铁币以次充好,如此一来,只会扰乱商行货市。”




这些话,早有沈阶为她条分缕析过。簪缨垂睫饮完一杯茶,方才慢慢道:“难为王郎君为了劝服我,也沾染了市侩气,一铢一锱地向我晓之以利动之以理。然而佛教盛行最大的损失,王郎君却不曾提及,那便是若佛教一跃成为南朝第一大教,道教见黜,对王家的声望会有影响,然否?”




“王郎君嘴上说明人不说暗话,却还是不够坦诚啊。”




王璨之被诘得无语片刻,终于轻叹一声,“成,女公子开条件吧,你要怎样才肯收手。”




簪缨抬起光采闪熠的眸子,微笑:“好说,请王丞相亲自来与我谈。”




言下之意,他王五郎不够资格。




在王璨之难能一见的惊愕表情里,少女轻飘飘撂下逐客令,“现下王郎君可以回府禀告丞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