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第2页)

 “并且,雇佣乞活军的花费不必朝廷出支,乞活军保下不受胡骑收割的农田,这份额外之利,可抵边关军粮;且百姓伤亡减少,生息日渐,税赋也不至于十室九空,这两笔所得,我分文不动,尽归豫州仓廪,充实国库。

 “——这份实利,哪怕我绕过世兄,直接上表朝廷,朝中也未必不松动。之所以先与世兄恳谈,便是看重世兄心怀抱负,有济世利民之心。”

 她说罢,笑问:“如何?”

 女子语气清柔,仿佛只是与许久不见的兄长针砭时弊,然而那双柔里带刚的眼神,分明表示着:

 这已是我最大让步,如若不然,就兵戎相见。

 说服人的手段,也无非是情挑,利诱,威逼。

 谢止在这番抑扬顿挫的说辞中,久违地感到一种只有在清谈辩难时,才会有的心尖战栗。

 他再一次发现,阿缨真的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她身上散发的沉稳气概,已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娘。

 谢止亦是此刻才意识到,他错估了一件事:阿缨并不是全靠着她身后那些人的撑腰,才走到今日。

 话术可以教,兵力可以募,家财万贯也是附庸,但她本身的见识与气场,每一次都说到他心坎里的应变,点中问题的精准,装是装不出来的。

 他低估了这个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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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阁。

 沈阶仍紧绷着身体立在卫觎面前。

 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何为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他醒悟到自己走错了一步棋,大司马对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他不该拿女郎做挡箭牌。

 女郎固然可以一句话保下他的命,但他自己却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与底气。

 至少眼下还无。

 接下来的应对,将决定悬在他头顶的刀会不会落下。

 沈阶闭了闭眼,平复心中所有恐惧与不甘,也收拢平生一切不平与抱负,顷刻,他睁开眼,嗓音轻哑:“可否借纸墨一用?”

 卫觎不置可否,沈阶便去案几上取了纸,动作平稳地研开墨,拾笔写下六个字。

 这个深藏在他心底的真实想法,异想天开的夙志,他从未对他人说起过,对母亲没有,对同窗没有,对女郎更是没有。

 夜深人静时,他甚至要压抑自己着不去想,别把这样的野心泄露于造化。

 但在大司马洞若观火的注视里,他无所遁形。

 说白了,他还不想死。

 卫觎接过,看到上面的字,眉心不禁一跳。然后他慢慢笑起来:“了不得啊。”

 堕三都,天下白。

 一介寒士,敢想去做孔圣人都为之奈何的事。

 沈阶落了笔,如同终于缓过那口气,恢复了孤介神色,低声道:“女郎一路行来,而今着眼之处,已非凡俗。只是她自己,尚不知自己具备什么。”

 卫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簪缨如今既资北府,又统乞活,门下谋士可辅一州之政,军、政、财三样在手,便是一个反王也当得了。

 这也是卫觎当初放手让她自己去游历时,隐约已有的预感:阿奴不是一个看过世情后会无动于衷的人,同时却也是个柔软求善、没有大争野心的人。

 那么她一步一步,与这世道相刃相靡,最终会立身在何处?

 路远易孤,高处凌寒。

 “你想推她一把?”卫觎淡声问。

 沈阶垂首,看不透大司马的打算,却也不再费神揣测大司马是否在试探他。

 那一袭青冷的单衣,像一根孤生在雪地里的竹。

 “一切看女郎自身。小人,唯命是从而已。”

 卫觎笑笑,信不实他的话。

 不过看在他乖觉的份儿上,他也懒得再追究。挥了挥手。

 沈阶呼吸均匀不乱,退行至门口。

 卫觎忽又想起了什么,闲话家常般:“在京时听说你在为她授讲《战国策》,今下还教着吗?”

 沈阶闻声止步,敛低的眼澜微动,想起那些在灯下与女郎就近相坐,被那双含带疑问的清水娇眸望着,为她讲解纵横之策的日子……他稳声回道:

 “入蒙城境前,国策五百篇正好讲完。”

 五百篇,从女郎招揽他之日算起,不足半年时间,已尽数通读。

 所以沈阶才说,任何一个初次见到女郎外貌,以为她只是个娇软无害的小姑子,从而小瞧她的人,都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