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第2页)
“涅槃之前,佛陀却令众弟子不要责怪纯陀,说此最后供养,与衪在尼莲禅河边悟道的最初供养有同等功德*,大师,这不就是佛祖大慈大悲,不舍一人的见证吗?
“……我又听闻,‘菩萨’在梵文中的全称为菩提萨陲,菩提,意为觉悟,萨陲,意为众生,菩萨之意,便是觉众生之苦*。众生广大,却也是由一人一人组成的,一个人,便是众生之一,焉何不能救?”
丰姿貌美的少女侃侃而谈。
她过去每一个苦读佛经的夜晚,每一次钻研梵文的痛苦,仿佛都在今日得到了回应。
她所有的努力,仿佛都是为了眼下这一刻,为的都是说服眼前这个人。
抢?佛睛黑石近在眼前,她带了这些人来,若住持最终仍不愿施舍,她必然是要强抢。
但在此之前,簪缨还是想尝试用言辞说动住持,因为她不愿小舅舅身上沾染半点因果。
若有报应,报应在我。
住持平静以对:“既如汝言,一切便当顺其机缘。涅槃经中更有言,‘一切诸世间,生者皆归死。夫盛必有衰,会合有别离。壮年不久停,盛色病所袭’*,是以,何必强求?”
何必强求?
这真是个最好回答的问题,簪缨不假思索道:“因为他是对我极其重要的人。”
温柔与坚毅同时在簪缨眼里浮现,她直视着住持道:“非但对我重要,我要救的这个人,对于当今天下,同样不可或缺。我不敢说救了他一人,便等于拯救天下万千黎民于水火,但是世上若没了这个人,世道一定会比现在更遭。求法师舍药。”
昙清方丈连连咳嗽几声,惊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天大秘密,压住惊异,向住持解释道:“法师,老衲可以名誉作保,这位娘子确非歹人,她是——”
“不必告诉贫尼她是谁。”
住持趺坐于供奉着佛睛黑石的案前,双目微阖,“佛渡有缘人。足下等既有备而来,看来是贫尼不能强求了。”
簪缨见住持松口,当下欢欣,伸手便去取那檀盒。
谁知就在须臾间,变故陡生,住持忽从案下抽出一根敲磬的金刚法槌,奋力砸向簪缨手臂。
“女郎!”姜娘在身后低呼一声,抢身上前,已是不及。
昙清方丈亦大惊,这一槌下去,可必定骨断筋折了!
被留在禅舍门外的沈阶听闻呼声,旋身向内,正见此一幕,瞳孔倏张。
正常人这时的本能都是及时撤手,然而簪缨一惊之下,非但不躲,反而闭眼用手掌死死握住檀盒,护住底下的佛睛黑石。
这一槌子没落下去。
住持执槌,稳稳停在距离簪缨手臂只有一根发丝的地方。那双岁月磨洗得沉静的眼里,第一次露出点慈蔼的笑意。
“看来,那人真的对施主很重要。”
簪缨缓缓睁开眼睛,冷汗透背,“法师……”
“既能持,便去吧。”住持放下法槌,这一回真正地阖上了双目,双掌合十,念了声谒。
既是机缘到了,师尊,当能体谅弟子所为。
“多谢法师成全。”簪缨眼含难抑的水光,展袖屈身,向住持覆首一拜。
她怀揣佛睛黑石,走出禅室时,看见了院中栽种的紫叶李花。
春风骀荡,夕暮霞光,这种江南难得一见的李子树,花叶同生一枝,遒秀的紫叶与粉柔的白花层层叠叠绽放着,透过繁花挤挨的缝隙,洒下斜阳千万缕。
暮合之色,也成了夕阳无限好。
簪缨遮眉抬目望着花树,驻足良久。
姜娘看见女郎静窕地立在花树下,片片飞花飘落下来,装点着那袭匀停有致的红衣,好似画中人。这个从泥土中爬出来的女孩有些看痴了,不自禁地留在原地,不敢上前破坏这幅美丽纯洁的画面。
三丈外的沈阶,目光落在女郎险些受伤的手臂上,又望向她绵绵侧颜,知她思在远道,也未上前。
他知道女郎的衣袖下就缚着大司马送她的臂弩,但即使在方才万分紧急的情况下,女郎也不会将弩锋对准无辜者。
他也明白了,女郎钻研那些诘屈聱牙的佛经,是为谁而读。
待傅则安镇抚住当地县衙,循路径赶来,迎面看见的便是簪缨莞尔无声的笑容,那么灿烂天真,像个得偿所愿的小孩子。
“好啦。”
昙清方丈默默看了一时,眼中含着祥和的笑意,第一个打破沉默,眨眼揽功道:“娘子得偿所愿,老衲可谓功不可设啊。当初说好的,老衲为优昙华找到此物,优昙华便考虑皈依的事,如何?”
簪缨按了按襟中之物,回眸一笑,精灵俏皮:“正在考虑呢,不过我无慧根,考虑多久便不得而知了。方丈于我大恩,不若随我去洛阳白马寺?听说那里为中土佛教之宗,我在寺中为方丈辟一方供奉,如何?”
昙清听到这存心耍赖的话,垂袖笑叹,无可奈何。
簪缨实是开心,有了这味药,只需再等今年入冬时西域的水莲花开,小舅舅便有救了。然这份开心连着秘密,她无从与他人言说。
再次向普慈庵住持拜谢后,她招呼部曲出城继续上路,一路上唇角捺下又弯,那暖暖姝姝的神情简直藏不住,心中想的都是:若观白晚半日再走,此时便能同她一样高兴了。
如此想着,簪缨终究等不到天黑,召来一名影卫,命其快马赶至陵川,告知卫觎这个大好消息,让他早一个时辰开心起来也是好的。
“顺便看一看他们那里的战事如何,务必告诉大司马不必折回来,空耗行速,我们还是按约定在荥阳碰头。”
她吩咐完影卫,又派遣一支小队散出去打听葛先生的行踪。
佛睛黑石已经过昙清方丈的法眼认定,他既然连她是两世之人都看得出来,簪缨相信这位老师父的道行。但为了安心,她还是想请葛神医再鉴定一遍。
仿佛因为一切过于顺利,行事果敢的唐氏少东家,反而有些患得患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