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第2页)
这位向来从容澹泊的王氏家主,随着笑音,声音里透出一种寒侵骨髓的阴狠。
举手欲敲书房门的王五郎,定定站在庑门外,那只手微微发颤,许久也未落下。
卫觎未打下洛阳,为南朝守国门的时候,有人盼着他死;卫觎驱逐胡虏收复了洛阳之后,还是有人盼着他死。
他那一战一战打下的功勋,都成了他谋逆不轨的罪证,他因守国落下的伤病,也成为政敌讥笑攻讦他的软肋。
而说出这种偏诐之言的,是他血脉相连的父兄。
王璨之垂下手掌,这个放浪形骸了半生的世家子突然觉得疲惫。
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究竟何用……莫非王氏三子,当真不敌卫氏一儿?
耳边传来几声莺鸟的鸣叫,王璨之抬头,见停栖堂前的几只燕子,意兴阑珊啄了啄乌羽,忽而振翅飞出乌衣巷,不见踪影了。
王璨之神色安静地立了片刻,无声回了自己屋子。
当夜,王家五郎留书离京,开始北上。
次日,蜀王李境命长子李容芝携亲兵回蜀,守卫封邑。
太子的登基大典在即,对于在这个节点终究选择了让长子离京,蜀王也觉有些过意不去。
但父母往往是不会承认自己偏心的,送长子出门时,蜀王威峻的神色一如往常,抬手时他略顿了一下,生疏地落在李容芝肩膀,干干道:“你弟弟年小,你是长兄,莫与阿兰计较。”
李容芝看一眼乖巧站在父王身后眨眼的李涵兰,垂眼应道:“父王多虑了,兄弟友恭,家事兴和,自当如此。”
他的身边是换了一身圆袍月白绫缎骑服,要与他一同赴蜀的郡王妃周氏。
原本蜀王的意思是,让李容芝自己回蜀便是了,女眷体弱,千里同行毕竟劳顿。但李容芝坚持要夫妇一起。
他受过天伦分离的苦,不可能再把妻子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日日挂心。
于是徽郡王夫妇带领人马行出城。
李容芝在驿道上掀开车帷回头,凝望一眼他生活了二十年的都城,总觉得自己不像赴任,倒像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就把他逐走了。
他笑笑对周氏道:“阿荷,父亲唤弟弟阿兰。”
除了祖母,从无一人唤过他阿芝。
周氏冰雪心肠,顿时明白了夫君心中之痛,掩住心疼,莞尔笑道:“那以后妾身便唤夫君阿芝,可好?”
她说罢,两人同时抖动一下胳膊,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李容芝握住妻子的柔荑,“罢了,还是夫君好听。”
*
赶在簪缨生辰前的最后一日,檀顺终于从翼州道振旅赶回,为簪缨贺芳辰。
自青州尹家堡匆匆一别,簪缨再见到立下大功的檀顺,自然高兴。
之前檀顺的武职已是骑军校尉,这一回他平定翼州,论功行赏,又该高升了。
檀棣父子见他有了大出息,一家子团圆说话,欢喜毋庸赘言。
最开心的还是簪缨,她今年的生辰,身边有两位义兄、两位表兄弟、叔伯舅父、还有她最爱之人陪伴,而洛阳的政务也渐渐步上正轨,观白所练的水师也初具规模,她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来好好过一个生日。
虽然少了王三娘、顾细婵、方夫人几位旧京故友,事无十全,也可谓无憾了。
*
五月十六日一早,簪缨与卫觎在东宫的寝殿一同起身。
簪缨梳妆时,卫觎看着她那头乌泽而柔密的长发,唤进一个外殿的侍人,侍人闻召,忙躬身将大司马事先交付她的一支妆盒呈进。
簪缨倏尔弯起眼眸,“是什么好东西?”
“总看你拿我当年随手赠你的男子兽头簪当宝贝,我心里过意不去。”
卫觎从盒中取出一支羊脂白玉镶成的凤字簪,是他早两个月便寻洛阳最好的玉匠,精工细料雕琢而成的。卫觎轻巧转指,将那支线条精致的玉簪掉了一方,随意往前递去。
“以后年年送你,岂能让女君如此寒酸了事。”
他的话,不由让簪缨想起他为她及笄的往事。
当年看见他的第一眼,簪缨还未记起儿时之事,只见这陌生的男子披狐裘,睫生霜,好生威武冷峻,像不知从哪本志异里走出来的天神,她心里便有些怕。
后来他毫不见外地唤她阿奴,又给她挽发,簪缨心中暖暖如温汤,便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