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第2页)

听闻唐娘子在青州主事时,一日饮食不过五盏盘,此事虽未知真假,然空穴不来风,这些分营的领将们看不到全局,但是落在自家身上,每日吃进口的军粮,冬日穿在身的暖絮,却是能切实体会到的。

虽说从古至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但他们手下带的兵就像农人一年到头收在手里的粮食,可钉可铆地数算,生怕少了一个。唐娘子如此出身高贵之人,却和他们大将军一样,是想方设法让军队里少死人的好主上。

北府军和后来合并的兖州军,私下里其实不怎么习惯称簪缨为女君,而是叫她唐娘子,因为唐娘子听起来,更像大将军的夫人嘛!如此绝代佳人,除了他们大将军般配得上,还有哪个小子有此福分,倘若花落别人家,就算大将军不发话,他们这些大老粗抢也要把人给抢回来。但是今日这声女君,是他们心悦诚服叫出口的。

因为他们心里认这位主母,因为她值得。

簪缨听着这些铿锵有力的话语,心潮起伏,唯有揖袖再拜。

卫觎没有打断众将,待麾下之人胸臆尽吐,他神色沉静地望着这些列成一排的将领,道:

“去岁一年之战,轻骑一营死三千六,二营死伤七千,三营一千五,伤万余人,马毙九千匹;重骑军,损失人数一个营,先路斥侯全灭,鸷鹗营几乎灭营;龙字旗下乞活军,十失其半;宋字旗旧北府军,死战三千……”

一应老将闻言,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他们记得的事,大将军也记得。

兵士为将军效死,将军为兵士记功。

“我卫觎手下无孬兵,你们都是好样的。”

卫觎字字沉毅,注视眼前黑云压城的铁甲。

整座军营肃然无声。

卫觎仿佛察觉到气氛太凝重,又随意摆了摆手,他誓师时也不常说这种黏粘之语,即命三军变化兵阵,审阅军容。

女君可是第一次前来阅兵,军中人心振奋,即刻卖力地操演起来。

期间卫觎偶尔向簪缨低语几句,指点其中奥妙。两人停留了多半个时辰,便乘车起驾回了。

直到那仪仗行出东野老远,谢榆方透露,今日是女君的生辰。

众将一听,这才恍然大将军为何大费周章地集兵于此,与女君同临此地。他们也不管阶职高低,纷纷向谢参军埋怨大呼:“你怎不早说!”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营里的军士们尚难以忘记方才目睹的绝色之姿,互看几眼,没了大将军神威压制的兵油子们,忽然喊起号子,朝西面高呼:

“吾等恭贺女君芳辰!”

从洛阳东大营中冲霄而出的声浪,一次高过一次,声声不绝,是那十七声贺芳辰。

簪缨坐在辇中,听着身后追来的祝贺,手心与卫觎紧紧握在一起,眸中波澜潋滟。

半晌,她道:“与谢刺史约定的上蔡之会,我也去。”

卫觎点头,声音轻柔:“谢公点名请你去,我也不想与你分开,去便一道去。不过今天不虑事了,好好过个生日。”

*

二人回到宫中,白马寺那边也为簪缨的生诞送上一件方丈开光过的百福裟衣,以及九十九卷僧人手抄莲华经。

簪缨收下,派人去寺中致谢。

直至薄暮,宫中明灯点燃,少府为簪缨准备的生辰宴在西池榭宫中起宴,簪缨看着殿中的热闹氛围,在大营中感受到的震撼之情才渐渐舒和下来。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自家人,左列依次是卫崔嵬、檀棣父子三人、徐军师,右列则有龙莽、尹真两兄弟,杜掌柜夫妇。

除此外,劳苦功高默默出力的葛清营,也被邀请在列。

既是家宴,簪缨换下那身团鹤礼裾,改换了一身胭脂水色大袖宽褶襦裙,看着既喜庆又不过于繁复夸张。她也不好意思坐上首了,也同大家一样摆案。

只是无论她坐哪里,卫觎都是要与她并案而食的,落在众人眼里,早已见酸不酸,见怪不怪了。

大家都疼她,席上可没人舍得灌这小寿星的酒。时而有人来敬一两杯,自己满干,让她随意,簪缨都不推拒。

檀依道:“我祝表妹诸事顺遂,喜乐无央。”

檀顺听了,冲着簪缨和卫觎两人眨眨眼,笑着说:“那阿宝便贺阿姊觅得如意郎君,早日喜结良缘吧!”

毕竟在尹家堡上演的“抢亲”戏码,他可是见证者之一呢。

檀棣从前将檀氏兄弟当作簪缨的童养夫教养,已成旧谈,几人都心性洒脱,事过便翻篇,没什么可扭捏的。

菜还未过五味,簪缨双颊便已染上酡红。

卫觎今日却有些反常,非但滴酒不沾,也不帮簪缨挡酒,只是不时为她布些菜。

席中有半数人知道卫觎中毒的底里,皆心照不宣。簪缨更是知晓,怕他闻酒气不适,频频侧首,到底趁着义兄和阿宝拼酒之际,寻了个换衣的由头先行出殿,为免被人打趣,她特意在水榭上等过一阵,才叫人去悄悄地请卫觎出来。

时十六月圆,有风徐来,白银般的月色落在粼粼水中,漾出一片片清媚的涟漪,交晖皎然。

映在簪缨面上,更若广寒宫人,璨光夺目。

卫觎踩着月晖而来,看见月下临水的簪缨,未饮的目光宛若已醉。

他站到她面前,低头看她,也不开口问她叫他干什么,那沉甸甸倾下来的目光,却像要把她吃了。

簪缨脸颊被夜风吹了一阵,还是红扑扑的,这样与他相见,倒像一对在夜里偷会的男女了。

胭脂裙裳女郎轻唔一声,赧色动人,“我看你忍着未饮酒,怕你不舒服。你还好?”

“喝不喝倒无妨,怕你不舒服。”卫觎说了一句簪缨不太明白的话,听她声音侬软得不像话,眯眼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簪缨眨巴眼角微红的桃花眼,镇定摇头。

卫觎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头,“那我带阿奴去个地方。”

他说完,屏退跟着她的人,不由分说牵起簪缨。

*

“诶,我大外甥女呢,卫家小子呢?他俩哪去了?”

筵宫中,今日的主角消失了,自然瞒不过众人双眼。为簪缨开怀畅饮而有些喝高了的檀大富豪,不解风情地问了一句,席上蓦地一静,随即众人又各自打哈哈岔了过去。

龙莽有些同情地看一眼至今孤寡一人的檀棣,心想这老大哥没尝过年轻人的甜啊。

随即他一想,自己不也是一把岁数光棍一条吗?不成,下回再出去打仗,不管打西蜀还是打建康,必须得抢一个看得顺眼的贵女当媳妇,生他一窝小崽子,才算对得起老龙家列祖列宗!

另一厢,卫崔嵬拎着一壶酒,有些颤巍巍地来到葛清营案前。

葛神医见卫老来给自己敬酒,受宠若惊,忙要起身,却被老人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