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山栀子

100. 鹊桥仙(三)

天阴雪重, 风冷得像是要钻透人的骨缝。

    青穹牵着霜戈与倪素买给他的那匹枣红马,整个山道上静悄悄的, 茎叶稀疏发黄的草叶上附着浅薄的一层积雪。

    “倪姑娘, 他们真的没一个人跟来,”青穹浑身裹得厚厚的,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一个鼻子,即便是这样, 他也还是浑身僵冷, 走得很慢, “这是不是说明, 至少有些人,是愿意相信咱们的”

    “信任,从来不是三言两语可成之事。”

    倪素用披帛擦拭着断做两截的银枪,“凭我是谁一番话便想要他们相信玉节将军的清白, 这太过天真。”

    “民意纯朴,本无雕饰,只是有心之人的刻意雕琢, 令其毫不自知地成为一柄杀人诛心的利器,”倪素将断枪裹好, 以披帛两端作系带,系在身上, 又从青穹手中接过霜戈的缰绳,“只是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我想在人前堂堂正正地说这些话。”

    今日倪素能够带走徐鹤雪的东西,不是因为雍州城的人愿意相信她的话,而是因为倪公子为雍州城付出的一切,因为她跟随田医工救过许多人的性命, 更是因为将军秦继勋的默许。

    “那我们就上京,那位韩大人不仅是雍州监军,还是官家金口玉言的天使,听说,他要命人将谭广闻带回云京,请官家治罪”青穹看着倪素身侧药篓里那一团毛绒绒的莹光,“到那时,有他做人证,徐将军与靖安军的冤屈,也许就能洗清”

    青穹正说着话,却见远处有一人一马停在道中,那人身着玄黑袍衫,腰侧有一柄宝刀,器宇轩昂。

    “倪姑娘,好像是那位周副使”青穹认出他来。

    倪素闻声抬头。

    草叶稀疏的山道上没什么好吃的茎叶,霜戈舔舐了一下地上的积雪,吐息几声,倪素抚摸着它的鬃毛,“小周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等我做什么”

    周挺看了一眼站在后面不远处的青穹,那个青年生得有些怪异,一双眼睛的瞳仁浓黑,比常人要大。

    “倪姑娘是要回京吗”

    他问。

    倪素“嗯”了一声。

    “我奉韩大人之令,押送犯官谭广闻进京受审,倪姑娘可要与我一道”周挺的视线落在她背在身后,被披帛包裹的物件。

    “多谢小周大人,”倪素垂首,朝他俯身作揖,“但不必了,青穹体弱,我们走得要慢许多,若与大人一道,只怕会耽误大人的路程。”

    周挺听罢,他沉默一瞬,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既如此,倪姑娘一路小心,我们”

    他顿了一下,“云京再会。”

    “好。”

    倪素扯了扯泛白的唇,“我们就此别过,小周大人。”

    周挺牵马在道旁,看着倪素与青穹一人骑上马背,马蹄踩踏湿润的山道,很快他们的身影被风雪覆没。

    许久,他才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飞奔回到雍州城中。

    “倪素走了”

    韩清暂时安置在知州府内,他面前放着一个炭盆,正伸手烤火。

    “是。”

    周挺应了一声。

    “这个女子”韩清向后靠在椅背上,细细回想她今日在廊庑里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倘有一日,能令他们的名字清清白白地存在于世人的笔墨,就请您,与如您一样惦记此事的人,与我一道,为他们不平。”

    她伏跪在他面前,以恳求之姿,所说的这番话,却振聋发聩。

    无论是她痛打谭广闻,还是当着秦魏一姓族长的面,堂堂正正地说出“玉节将军”这四字,都令韩清心中颇受触动。

    “周挺,你可知她与咱家说了什么”韩清抬起眼,注视着面前的这个青年,“她说,那位倪公子,是靖安军旧人。”

    周挺闻言,眼底骤添一分惊愕。

    “秦将军与咱家说,守城一十日,这位倪公子功不可没,若不是他屡出奇招,雍州城绝守不住一十日便要落入耶律真之手。”

    “是,我在此地时,亦见识过他的手段,秦将军说过,他是将帅之才。”周挺如实回答。

    “可惜,若不是途中遇见了丹丘南延部落的增兵,咱家也许还能见他一面。”

    泽州的兵不得用,连累大军与南延部落增兵胶着多日,幸而周挺及时赶到,令韩清从雍州局势中找出破口,将耶律真暗杀居涵关将领石摩奴,镇压石摩奴帐下南延兵士的消息散播出去,令率领南延部落援军的将领心生怨恨,不欲助耶律真成事,遂举兵原路返回。

    “他一死,靖安军就真的死绝了。”

    韩清喉咙发紧。

    周挺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道,“使尊,这其中,绝对不只是吴岱一个人的事。”

    “这条线未免也太顺了些,”

    韩清收敛心绪,指节敲了敲扶手,“吴岱如今已经疯了,哪里还记事,这些事不往他一个人的头上扣,还能往谁头上扣咱家让你在泽州好好处置张相公那些田地上的事儿,你却闲不住,硬要插手代州粮草案,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竟还被你查出当年从那些代州官员手里买走官粮的,便是那个满裕钱庄的曹善礼。”

    “算算日子,你身边那个晁一松,如今应该已经带着曹栋,到云京了吧”

    曹善礼是曹栋的父亲,亦是满裕钱庄的前东家,前些年就去世了,如今满裕钱庄做主的,是他的长子曹栋。

    正元帝下旨,令官交子取代私交子,这首要被拿来开刀的,便是代州曹家的满裕钱庄,私交子没了活路,便相当于曹家的生意也就断了生路。

    周挺在泽州抓住曹栋时,他正被人追杀。

    “我一切生意落空,全家性命不保,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不求其他,我有一物可与大人交换,只求大人,保我妻儿祖母性命,”那日,曹栋在周挺的刀下,嘶声力竭,“若大人能令我见到孟相公,我便交出此物,若大人不能,这世上便无人能保我家人性命,何妨此时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