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娇的卢

第 87 章(第3页)

他将最后一树绣球留给了自己。

就放在他的书房里。

绣球的根枝都很大,渐渐地就摆不下了。

裴闻只得挪到窗台下,春天过去迎来盛夏,床上的人儿还是没醒,她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

裴闻每天晚上睡前都会给她念几段她素来爱看的话本,点到即止,故意只说一半,若是她想将故事听完,就得先醒过来。

这招也不太管用,她还是没有醒。

裴闻觉得自己已经过了歇斯底里发疯的年纪,平静的接受了她昏迷不醒的现实,有时候也会觉得她若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也没什么关系。

他永远都不会走。

就这么守着她。

就当她睡得这一觉长了一些。

她心里也不会去想着别人,不会再对阮洵期念念不忘,或者是她从外面随便捡的什么男人。

裴闻知道她爱干净,每天都会给她擦脸净手,有好几回他索求无度,情难自抑下失了控,弄脏了她的脸,她气得连一个字都不同他说,扭过脸就不理人。这天夜里, 裴闻又如往常这般帮她擦脸, 擦得干干净净。

长久不见光,她的肤色又白了很多。

裴闻有时候会抱着她去窗边晒晒太阳,不过半个时辰,他低头亲了亲她,“再不醒你可就真见不着你养的花了。”

怀里的人没反应。

裴闻又亲了她一下,触感是温软的,与她醒着时没什么两样。

他抱着她,话变多了起来:“其实你养的花儿早就冻死了,现在这些都是新换掉的,还好没被你发现,不然你又要生我的气了。”

“阮洵期和他那个妻子和离了,那位姑娘已经从他的院子里搬了出去,他用自己的钱给她买了套小宅子。”

“怕是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他傻,你也傻。”

“岁岁。”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裴闻从好几个月就开始吃素,不沾荤腥也没再杀过人。

太子前些日子在围猎中摔下了马,半身不遂,那双腿已经废了,从今往后都站不起来。

太子之位自然而然就被废了。

原本裴闻是不打算留下太子的性命,不过是为了积德行善,才高抬贵手留了他一命。

不过这样活着,对他而言似乎更加生不如死。

皇后似乎也因为这件事彻底病倒了,前些日子才好,手就伸到了侯府里,可能真的是狗急跳墙,竟然派了人要来杀了姜云岁。

这间屋子,守的就似铜墙铁壁。

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皇后算盘落空,自知躲不过裴闻的报复,索性同他彻底撕破了脸皮,美妇人眼中尽是怨毒,“我早就该杀了姜云岁,好让你也尝尝什么叫诛心之痛。”

裴闻自己受伤莫约都没有姜云岁受了伤疼。

皇后已经懒得再继续同他演戏,装都不装,“她也是没心没肺,不过让她帮我一点儿小忙,她都不肯。”

裴闻看着她,冷冷淡淡的目光偏偏有种说不上来的高高在上。

睥睨着她,一个眼神就将她贬损到了尘埃。

皇后心高气傲,自然是受不了这种目光的。

这些年她已经演够了戏,说到底就是她的丈夫无才无能,根本不配当一个皇帝。

遇事就躲。

见人就降。

只想着寻欢作乐,对治理天下并无兴趣,也没这个才能。

原本皇后是想给姜云岁下毒,用解药来威胁裴闻为她所用,便是不听她的话,也要放权。

偏偏这一计,没有成。

一步落,步步落。

她所有的算计都落了空,儿子也被废了。

不过无妨,裴闻也不是赢家。

“姜云岁还能活多久?”她问完低声笑了起来:“兴许也没几个月了,我还能等。”

裴闻说:“她有什么事,我叫你儿来陪葬。”

皇后脸色大变,男人就已转身,扬长而去。

裴闻这段时间常去万福寺,烧香拜佛。

从前便是母亲逼他去,他都不太愿意去,与其相信满天神佛,不如信自己。

神靠不住。

佛也靠不住。

唯有自己才是靠得住的。

而如今,裴闻能信的只有他从前最不屑一顾的神佛。

他就像个虔诚的信徒,在佛像前磕头叩首。

闲时在家亦是抄了许多经文。

春去秋来,又过去了半年。

终是道士最先熬不住,他还有漫漫寻仙问道路,不能将时间空耗在京城里,冒着折寿的风险说要做场法事。

不过这场法事要用上裴闻的血,她会不会醒过来,也不能保证。

裴闻割破自己的手臂,下刀时面无表情,刀子割破皮肤,几乎都能看见肉里面的骨头。

旁人都觉得裴闻这是疯的越来越厉害了。

不然怎么会荒谬的做起法事。

术士的丹药是最不可信的,古往今来都不知道吃死了多少人。

裴闻却不管不顾,面色苍白,挺拔的身姿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场在旁人眼中荒谬的法事。

结束之后,许是耗费了太多的心血。

裴闻病了一场,他平日都是要与她共枕而眠,这次怕给她过了病气,回了书房去睡。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从她昏迷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今夜,她总算入梦。

漫长的梦境里像是走完了她和他的一生,从前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好像在今晚都清晰了起来。

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他看着她要跟自己退婚,看着自己恼羞成怒后将她锁在自己的后院。

他什么都不说,她也越发的闷闷不乐。

她很怕他,每次他去她的屋子,她都会掩耳盗铃一样的躲起来。

裴闻从她的泪眼中看见了屈辱,少女眼中的恐惧就像刀子扎在他的心上,逐渐的他去找她的次数就少了。

见不到他,她的心情总会好一些。

事实并非如此,她依旧闷闷不乐。

直到最后。

她死了。

死后也不得安宁。

送葬的棺材里空空如也。

她的尸首被搬了出来。

床上、窗户上、便是门帘和屏风都贴着黄符。

这比宋砚璟那个精心打造的金锁笼还让人觉得可怖。

生生世世都要困住她那般。

裴闻骤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都是冷汗,他无声捏紧了手指,掐得过于用力的手指都变了形,脸上的神色也狰狞了起来。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原是如此。

就似庄周梦蝶。

是梦是真都没那么重要了。

裴闻起身,高烧过后整个人反倒清醒了很多。

他的手臂上还留有醒目的血痕,伤口并未痊愈,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穿好了衣裳就又去了听澜院。

已经是秋天了。

再过不久,就入冬了。

裴闻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慢慢走到她跟前,想起来她那时忽如其来的疏远避让。

一些不经意间露出来的蛛丝马迹,连成一条线。

他入梦的同时,她是不是也梦到了那些。

所以才会那么怕他,迫不及待想要远离他。

这场法事除了带来这场惊梦,好像也没什么用。

到了十二月,京城开始下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映在红墙绿瓦上,颇具意境。

从前她就最爱雪天。

身体不好也总是偷摸着跑到冰天雪地里撒泼。

裴闻给她捏了个小雪人,只能摆在窗台,拿进暖融融的里屋,不一会儿就要化了。

裴闻觉着他捏的这个小雪人,憨态可掬,有几分她的神韵。

他难得笑了笑,又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这会儿还在下雪,我叫人将那树绣球挪到了屋子里,怕给冻坏了。”

他又说起一些琐事,“你弟弟同纪南的妹妹总是吵架,有几次都闹到了我母亲的跟前,纪善还想来看你,被我赶了回去。”

“他们都太吵了。”

不止纪善。

还有她哥哥和赵景淮,来看过两次还不知足。

兴许是关心,但到底有没有存别的心思,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裴闻搂着她,说了这么多也打算闭上眼睡了。

怀里的人似乎动了动,他的身体瞬间僵住,放轻了呼吸,生怕这是自己的错觉。

姜云岁的手指又动了一下,她慢慢的抬起疲倦的眼,睫毛颤颤,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轻轻地,“你也很吵。”

裴闻僵了许久,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搂在她腰间的手忍不住发颤,他有许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只有带着委屈的几个字:“你睡了很久。”

姜云岁的记忆不再模糊。

那种灵魂被困住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受,她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眼泪,听到了那一声声沙哑的对不起。

她在那间压抑的屋子里被困了足足七天。

像游魂游荡。

她也落了泪,那滴泪好似浇在符箓上,就像燃起的一点火,接着全都烧了起来。

她冲破了桎梏,就这么醒了过来。

姜云岁抬眸望向窗外的雪,她不禁怔了怔,她还记得自己昏迷前已经快开春了。

怎么又下起了雪。

裴闻望着她有些呆滞的神情,解释道:“你已经睡了一年多。”

在姜云岁的记忆里明明只有七天,竟然过去了一年。

她回过头,打量眼前的男人。

肤色苍白,面容冷峻。

没什么人气儿。

看起来空落落的。姜云岁的睫毛颤了两下, 还什么都没说, 就被人紧紧搂在怀里,她没有挣开,乖巧的被他抱着,慢慢抬起双臂也搂住了他的腰。

她说:“我好想听见你和我说话了。”

裴闻应声:“说了很多。”

姜云岁眨了眨眼,“我都没有听清楚。”

只有模模糊糊的声音。

“往后我再慢慢同你说。”

“好。”

“外面下雪了。”

“我想去看看。”

不过姜云岁刚醒来浑身都还没什么力气,四肢软绵绵的,这会儿就算是要她下床,她也是做不到的。

裴闻耐心帮她穿好了衣裳,又找出她最喜欢的那件狐狸毛斗篷,帮她穿戴整齐,又给她戴上了兜帽。

帽子上有一圈雪白色的狐狸毛。

暖和又漂亮。

姜云岁扶着床柱想要下床,双脚落地,无力跪坐了下去。

屋子里烧了地龙,一点儿都不冷。

裴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乌黑的眼直勾勾望着她,问:“手上有力气吗?”

姜云岁摇头又点头。

裴闻笑了下,“抱着我的脖子,免得掉下去。”

姜云岁乖乖抬起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她的衣襟上还是熟悉的檀木香,清冽舒适。

姜云岁忍不住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放纵自己汲取他的气息。

这算不算依赖呢?

心脏跳得比从前要快。

打开门,迎面一阵冷风。姜云岁被吹得往他怀里缩了一下。

裴闻帮她拢了拢帽子,“只能看一会儿。”

她才刚醒,不宜劳累。

姜云岁没吱声,她想耍赖皮,不想答应。

簌簌落下的雪停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眉眼。

姜云岁抬手拭去他眉眼间的冰雪,“我不要抱。”

她接着说:“裴闻,你能不能背我?”

裴闻沉默了一下,“好。”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你能站得稳吗?”

姜云岁也不知道,裴闻把她抱到廊下的台阶,她坐在最上面那层台阶,他则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姜云岁乖乖爬上他的背,双臂重新圈住了他的脖子,呼吸时的温热气息尽数落在他的后颈。

男人的双手牢牢托着她的腿弯,从小他就是这么背她的。

裴闻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是这么背着她的。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紧紧的圈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背上,伸手去接漫天纷飞的雪花。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好像什么都变了。

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变。

“裴闻。”

“我在。”

“你一会儿能给我堆个雪人吗?”

她在他耳边轻轻地问,好似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请求,哪怕他不答应也没关系。裴闻还未作答,姜云岁接着又小声的告诉他:“如果你给我堆一个雪人,我会更喜欢你。”

裴闻脚下的步子顿了顿,片刻之后,他说:“好。”

大雪渐渐停歇,裴闻把她放了下来,她乖乖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他。

裴闻很快就在院子里堆好了雪人。

姜云岁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有力气了,她扶着台阶旁边的柱子,慢吞吞站了起来,朝他走了过去。

体力不支。

走到一半还是栽进了雪地里。

还好积雪深厚,蓬松柔软,哪怕是屁股着地也没有觉得很疼。

男人朝她走来,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的帽子都是淬着冷气的雪花,裴闻抬手拂去她身上的雪花,忽然间,少女主动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她似乎还有点羞涩,脸悄然红了红。

姜云岁说:“裴闻。”

“嗯?”

“下次再告诉你。”

裴闻勾唇低低笑了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什么?”

“你喜欢我。”裴闻抬手拂去她耳边的碎发,望着她的眼睛,“岁岁,你喜欢我的。”

姜云岁踮起脚,掩耳盗铃一样捂住了他的嘴。

她好像是喜欢他的。

只不过在曾经的恐惧中渐渐遗忘了。

风声簌簌,又开始下雪了。

姜云岁低着头,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但是裴闻听见了。

她说:“嗯,喜欢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