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收尾

秦姝抬头望去, 果然出现在空中的,是被她用灌愁海水伪装出来的降雨假象给调虎离山弄走的符元仙翁。


 至于那道目光,十有八/九是三十三重天上沉睡了几百年的玉帝终于解除了沉睡状态, 向她这个把棋局搅得一团糟的意外变数投来的。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吓得恨不得当场完成跨物种大变态,把自己变成缩头乌龟钻进壳子里,好抵抗来自天界另一位至高统治者的满含深意的眼神。


 但问题是秦姝不是一般人。


 她是个铁血社畜。


 于是秦姝认真回想了一下《天界大典》中,对瑶池王母和玉皇大帝两人的具体职责规定后,得出了一个能给自己暂判死缓的美好结论:


 只要不是出现了三界要毁于一旦的大事, 那么这两位大神就不能轻易下界,甚至连动用自己在人间的化身都不行。


 说得再明白点,就是这两位最高领导被束缚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 哪怕在岗位上数千年如一日地摸鱼, 也不能前往一线基层视察和推进工作。


 虽说这条律令当年刚颁布下来的时候,多半是为了让对人间情况不甚了解的这两位天界至高统治者, 不要随便插手对人间了解很深的、干正事的神灵的工作,以免在越权的同时造成无可挽回的工作疏漏;但今日, 也正是这条看上去僵硬死板的律令,给了秦姝一丝可趁之机:


 哪怕刚刚醒来的玉皇大帝看自己再怎么一百万个不顺眼,再怎么想把她拎回三十三重天,只要秦姝说一句“凡间诸事尚未处理完毕”,那她就依然可以在人间太太平平地待着!


 秦姝能想通这一点,符元仙翁自然也可以。


 此时的符元仙翁正带着满面被愚弄的怒火瞪着秦姝。哪怕隔着几十米, 他想刀一个人的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同时这眼神里还带着一点清澈的愚蠢, 毕竟对一个向来按照正常流程办事的人来说, 秦姝的这套操作不管是速度还是逻辑都有点太超规格了:


 “我只是从人间刚离开不到半日而已……秦君是怎么做到的?!”


 秦姝: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因为我只是一个无辜的社畜卷王。


 于是秦姝无奈地叹了口气,格外真诚地回答道:“若仙翁愿意参考一下我这次下界前为《天界大典》增补的新律,省略这些不必要的步骤,只一心办实事的话,那么今日之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然而秦姝这番话说得越诚恳,落在符元仙翁的耳中,就越讽刺。他当即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若不是秦君诓骗我,将灌愁海水伪装成人间的暴雨,我又怎么会回到天界去,请求雨师和天女魃来止住洪水?我分明也有一片爱民之心,却被秦君戏弄得好苦——”


 “你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爱民。”秦姝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这番看似正派,但细想之下全都是漏洞的辩解:


 “符元仙翁,你这一走,可就是足足半日光景。如果我降下的不是灌愁海水,而是普通的水的话,现在杭州内外,早就一片洪波,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非命,活活淹死在这决堤的洪水中!”


 “按照《天界大典》的律令,虽说仙翁在与我处理同一案件时,不方便暴露身份;但按照后置的条文补充,在遇到特殊情况时,仙翁分明可以展露身份的,不必再计较那些繁文缛节。”


 简而言之,就是秦姝明明给了符元仙翁最后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可惜“给你机会你不中用”,符元仙翁终究还是没能把握住:


 “你若真将人间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西湖即将决堤,无数人将因此受伤死亡的惨况,难道还算不上‘紧急事件’,使仙翁展现真身?”


 “仙翁分明还是没将万民生死存亡之事,当做正经事情去处理,才会在洪水即将决堤之时,还优哉游哉地回到天上去,按照那些啰嗦章程办事!”


 此言一出,符元仙翁顿时脸色铁青,却也哑口无言:


 因为按照天界“实力至上”的法则来看,人间这些给他们提供香火信仰的人类,再怎么虔诚,也不过是随时都可以被取代的蝼蚁罢了。


 换而言之,就是你打着“大义爱民”的旗号,去救他们,诚然算不上错——因为还要吃他们的信仰供奉;但如果你不去关心他们,也算不上失职——因为三十三重天上的大环境就是这个样子的。


 除了秦姝这种事必躬亲的劳累命,除了她这种在悠闲氛围里都要宵旰忧勤的怪胎,还有谁会把人间的蝼蚁们闹出来的一堆事情,当成正经事去做?


 自符元仙翁的声音和身影出现在天上的那一刻时,不少原本还在美滋滋地查看外城的土地在这天界之水的影响下,变得多肥沃的人,先后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凝神听这位姗姗来迟的神仙有何“高见”,随后就被符元仙翁这番话给气了个倒仰:


 “这位老仙翁好生糊涂!这一来一往的功夫,便是没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规矩,半日的洪水也能淹死许多人了……怎么在仙翁口中,连我们的生死存亡这等大事,都算不上紧急?”


 “老人家刚刚说要找谁来,我没听错吧,是雨师和天女魃么?只怕就算你能把这两位神仙请来,可他们最多也只能退去洪水而已,绝对做不到把遭过水的土地,都变得这么肥沃吧?”


 “明明是秦君更细心,也更顾着我们的生计,怎么到了你这老头儿口中,就是秦君欺负你啊?”


 符元仙翁这番话一出,立刻便从杭州城的每个角落,响起了完全站在秦姝一边的愤怒反驳声。


 这些反驳声一开始,本是以种地的农户们为主的,因为他们能最直观感受到脚下的土地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然而过了数息后,便有新的更加虚弱、却也更加情真意切的声音响起,应和道:


 “老人家,你还是莫要再颠倒黑白了,我们不会信的。”


 “好,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能止住洪水,可你能为我们这些命若草芥的女人们做些什么呢?”


 “的确如此。我等可听得分明,老人家你只说了要止住洪水,可对洪水过后会爆发的瘟疫,对如何安置我们这些本就命悬一线的重病之人的方式,可半个字都没有提哪!就好像在仙翁眼中,我们所有人都是健健康康的,洪水一褪去,就会阖家欢乐大团圆,半点别的问题也没有,是么?”


 “别说神仙了……就算把人也算上,这些年来,也唯有秦君待我等恩重如山!老人家,不管你和秦君到底在争什么,我们都觉得秦君一定该赢!”


 符元仙翁听着满耳的、来自杭州城内数万人的心声,浑身发冷,险些从云头上倒栽下来:


 不止因为如此多的声音中,没有一人站在他这边;更因为秦姝犀利的话语,直截了当地点出了像他这样的神仙心中,存在了数百数千年的盲区——


 蝼蚁的力量哪怕再微小,可汇集在一起,也有能撼动天地的力量!


 自古以来便掌管妖怪姻缘的符元仙翁,自从回到人间的这一刻,就能明显感觉到,原本属于他的姻缘权力正在飞速流逝,甚至连法力都有些后继无力了;而在他飞速衰弱下去的同时,站在洪水刚刚褪去的土地上的秦姝周身的法相神光,却以同样的速度明亮了起来。


 哪怕符元仙翁此刻还悬在半空中,自高处往下俯视着秦姝;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秦姝那沉静的、冰冷的目光转过来的一瞬间,他险些真的要摔落在地面上:


 一个衰老,一个年轻;一个保守,一个激进;一位正在衰落,一位正在兴起……如此鲜明的种种对比,一瞬间,竟有种映射着天界两位至高统治者未来命运的错觉了。


 符元仙翁一念至此,连忙甩甩头,把这个可恶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走,随即一边缓缓往下降落一边心想,看这个架势,许宣和白素贞肯定已经成功和离;那唯一能让自己保持住平局的林东——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哐当一声闷响,是两具身体实打实撞在一起时,才会发出的那种让人肉痛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并响起的,还有符元仙翁的一道惨叫声:


 “啊——!”


 符元仙翁本就因为妖怪的姻缘大权在这次比试落败后,被强行转移到秦姝的手中,而十分虚弱;再加上他一直在人海中寻找林东身影,走路的时候没有看路的习惯,全部注意力都被下面的人海吸引了过去,导致他没能看见秦姝高高挂在半空中的那具尸首,和林东的脖子以下来了个亲密拥抱。


 等他看清楚和自己撞在一起的,是个什么晦气东西后,梅开二度,发出了比后世的橡胶尖叫鸡还要凄厉的第二声惨叫:


 “这是什么鬼东西?!”


 在全杭州人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位出场时明明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仙翁,就这样很不体面地撞上了林东的尸首,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