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 87 章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

俗话说得好,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这道圣旨抵达谢爱莲的小院子后,所有听说了这个消息的谢家人立时就经历了从“我不信, 区区一个旁支女怎么可能真的会翻身成功”的难以置信,到“陛下是不是瞎了眼”的痛苦纠结, 再到“旁支的风水怎么就那么好”的迷信, 在好一番混乱的思想斗争后, 最后终于定格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正常的逻辑上:


 她看来是个能念旧情的人,都把自己的西席举荐到陛下面前了,那如果咱们再对她好一点, 像这种聪明人,不该不明白“在官场上必须要世家帮扶才行”的道理吧?


 虽说“打铁要靠自身硬”,但想要锻造一柄绝世的长剑, 怎么说也得先有个好胚子和配套的工坊才是嘛。


 于是当晚, 向来只负责招待主家的贵客的正厅里,终于为这么一位旁支的、外嫁多年后和离回族的女郎,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当主家那边的人送来请柬的时候,开了小院门出去迎接的不是侍女, 而是秦慕玉本人:


 她被钦点了四川宣慰使后,谢爱莲就一直在忙前忙后地帮她收拾东西,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要不是她自己身上也挂了个太子侍读的清贵官职, 谢爱莲搞不好真的会跟过去, 在确保秦慕玉的确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之后再离开。


 ——因为说到底, 秦慕玉的人间真实年龄还不到一年,谢爱莲身为她的生身母亲,会又自豪又担心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如此一来,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谢爱莲和她的侍女倒是比秦慕玉这个即将出远门的人还要热情,忙里忙外地帮她把春夏的衣服全都收拾了出来,又在商量要不要在行李里多带些药丸子好预防虫蚁蚊蝇什么的,倒是把秦慕玉这个没什么生活经验的家伙给冷落在一边了。


 秦慕玉对天对地对秦姝发誓,她一开始是真的想去帮忙的,结果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这对默契了太长时间的母女终于在审美方面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分歧。


 秦慕玉的出发点十分朴实,随手就往侍女们正在收拾的压箱底的布料里指了个颜色出来:“我觉得黑色就挺不错的,耐脏。”


 谢爱莲对此表示十分震惊:“……但是,我儿,在人间那是鳏夫才会穿的颜色啊,你要不要另外再挑一件?”


 秦慕玉努力回想了一下十重天上流行的着装风格,发现好像许多年前,似乎流行过桃红鹅黄柳绿之类的明快颜色;但近百年来,随着天孙娘娘、织女云罗的织造工艺愈发精湛,她的名望也在水涨船高;再加上秦君的声名远扬,因此玄衣倒凭借着它那沉稳的颜色和耐脏的特性,成为不少因为工作需要而不得不下凡去人间的神仙们的首选了。


 于是在秦慕玉最崇拜的、暂时担任她上司兼姐姐的秦姝的着装风格被否认后,她想了想,就拐去了痴梦仙姑和织女云罗的那边,随手又指了块白色的布料:


 “那就这个吧。”


 谢爱莲能够在面对摄政太后的追问之时侃侃而谈,殿试上更是对答如流才惊四座,然而眼下,她被自己家的好闺女的审美给彻底震撼住了,同时深刻感受到自己之前拿出来的那块葡萄紫的布料,可能就是秦慕玉的着装风格巅峰了:


 ……我的好大儿!这个是等过个几十年我没了的时候,你披麻戴孝哭丧的时候穿的颜色。你猜猜这两块布料为什么会在完全不名贵不珍稀的情况下,被我拿来压箱底,还不是因为普通情况下用不到这些颜色!硬了硬了,拳头硬了,很难想象你们天界的流行风尚到底是什么,还是让我来罢。


 于是上一秒还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的秦慕玉,下一秒就被谢爱莲给赶了出去:


 “……我儿,你还是上街去溜达溜达随便玩玩吧,这儿用不上你。来人,给阿玉把钱包里装满金豆子,再来两个人跟她一起出去。”


 秦慕玉:阿母,你听我解释,我觉得我的审美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于是秦慕玉努力地在被侍女们簇拥着出门前,做了最后一次挣扎:“但是阿母,你看秦君明明穿的也是玄衣……”


 结果她回过头去看向谢爱莲所在的方向的时候,发现谢爱莲已经把面前五颜六色的布料和衣服分出两小堆来了:


 一堆上面摊着几件身为宣慰使能穿的颜色的便服,另一堆上面放着的,则是一块簇新的、和秦慕玉同款的葡萄紫缠枝纹样的锦缎,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冷冷的银光来。


 谢爱莲一边收拾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机会难得,主家对我们这些翻身上来的旁支好不容易大方一次,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你俩都弄几件新衣服。”


 “你不是说你在天界的时候,和秦君关系很好的嘛,那你都有的好东西,怎么说也得给秦君也置办一件……”


 谢爱莲说着说着,便微笑着叹了口气。


 她的年纪严格来说不算很大,毕竟古代人结婚生子的年纪都很早,是放在现代都能属于违法犯罪的那种,因此她现在甚至都不到四十岁。


 放在没有性别歧视、年龄焦虑和外貌焦虑的正常社会中来看,谢爱莲此刻应该处于一生中最有希望的事业上升期:


 她比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们来得稳重,同时还拥有一定的眼界和阅历,又不会因为年纪太大而容易疲倦丧失活力。


 ——只可惜这种福利,古往今来,大多只体现在男人的身上。


 他们占了便宜还要卖乖,明明是同样的十多岁的年龄,他们在夸自己是“一枝花”的时候,还要把女人给贬低成“豆腐渣”,其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就业职位只有这么多,如果你能够退一步,那我就能上去了!


 虽然谢爱莲现在所在的世界、所置身的国家,其实也是吃这一套的;但只因为隔壁有了个茜香国,上面有了位摄政太后述律平,因此这种观念在真正得了统治者赏识、被委以重任的女性眼中,是不成立的。


 谢爱莲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自从她中了明算科的状元之后,整个人就处于一种十分自信的状态,来自外界的或半真半假或打听消息或难以置信的言语,都半点也入不了她的耳:


 不为别的,就因为权力和财富是最好的主心骨。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已经通过高超的经营手段拥有了足够的财富;而在被委以太子侍读的官职后,这位沉寂了多年的谢家女郎终于一脚踏入名利场,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因为最坏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不可能比以前在於潜的时候更坏了罢。


 可今日,在为女儿和她的挚友兼自己的西席收拾行装的时候,那种疲惫感和惆怅感,终于出现在了谢爱莲的脸上。


 她笑起来的时候,便有一种温柔的寂寥感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浸满了她眼角的每一道细碎的纹路:


 “……我虽然是你的母亲,但也不能护你一辈子呀,阿玉。”


 眼见主人们正在谈论正事,侍女们立刻十分有眼色地依次告退了下去,将室内的空间留给了这对需要谈心的母女,谢爱莲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室内的时候,一瞬间都有些让人落泪的意味了:


 “等百年后,我尘归尘,土归土,你就要回到天上去了,到时候你我母女二人阴阳两隔,可怎么办才好?”


 谢爱莲说着说着,便沉默了下来,似乎百年后自己寿数已尽、去往黄泉的景象已经在她面前出现了一遍似的,这才继续温声对秦慕玉道:


 “我这一辈子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所以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不会后悔也不会抱怨,因为那是我的选择……可到时候,你怎么办呢,阿玉?”


 她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秦慕玉毛茸茸的发顶。


 这个动作换作以往,就好比秦慕玉还没迎风就长变成个高挑女子、只是个躺在襁褓里吃奶的小婴儿的时候,还是很有“安抚弱小”的慈爱感的。


 可一旦秦慕玉有了成年人的外表,将她的朝气蓬勃和谢爱莲已然呈现出来的微末的衰老势头一对比,同时考虑到二人的真实身份,便会有一种苦涩的苍凉感蔓延开来了:


 再默契的母女缘分,再好再深的感情……到了最后,也是要散的。


 因为仙凡有别,因为阴阳两隔。


 秦慕玉乍然听了这话,只觉心头一惊,她还以为自己的母亲也要像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母亲那样,用或委婉、或哀求、或强硬的语气,让自己早日考虑一下成家立业的事情,好让自己的“终身有个托付”,可没想到,谢爱莲说的虽然还是“托付”,然而和她想象中的却南辕北辙:


 “等我百年后,还有谁能照顾你呢,阿玉?”


 “谢家不是个可靠的家族。他们虽然愿意帮扶有价值的人,以此来对外界宣扬自己‘不被性别所拘束、愿意破格录取人才’的开明——就好比他们今天等下一定会送来请柬一样;可如果眼下本家同样有人可用,在我和本家那位子嗣有着相同的年龄、相同的成绩的情况下,本家一定会选择他,而并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