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阿妩说完这话之后,呼吸不由得轻窒了半刻。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箍在她腰上的手掌,正在隐隐发抖。
这双手掌宽大又修长,指尖薄茧微有粗粝,摩挲过肌肤之时,会掀起淡淡战栗之感。但它无论是提笔舞剑,抑或承托她身体的时刻,从来皆是稳稳当当的,可靠至极。
颤抖成今日这般的情状,她生平是第一次见。
阿妩不自觉垂下了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也随着那双手颤了一颤:“世子?”
“……”
谢蕴沉默着,未有答复。他只松开了她杨柳般的腰肢。那双轻颤的手掌,却再次蜻蜓点水般抚过阿妩的下颌,落在她小巧的下巴上。
轻轻使力,又让阿妩抬起头来。
两人捱得极近,远远望去几乎交颈相闻。阿妩甚至能看到谢蕴微翕的眼睫,和暗色瞳孔中藏得极深的一点希冀。
“你果真是这样想的?”他沉声道。
“自然是真的。”
清清浅浅的几个字,却让谢蕴沉渊般的漆眸中,掀起了惊天骇浪。他问道:“你不怨怪我么?”
怨?有什么好怨的呢?
初闻此问,阿妩唇畔漫出一丝笑意。
她率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长公主听了她和谢蕴的牵缠后,一瞬间门流露出的复杂神情。
长公主一生与淮安王情深意笃,风雨同舟、互相扶持着过了数十载,大约理解不了他们这些小儿女之间门的复杂纠葛。可她作为两人的长辈,作为谢蕴的母亲,不管心中如何评判此事,却连半分恶言也不曾出口。
大约也是觉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
阿妩将这几个字在心间门细细过了一遍,只觉心境如一水般澄明。她抬起明亮的眸子:“世子觉得,我应当怨你什么呢?是你把我强行幽囚于宫室、还是强要了我的身子?还是,你没问过我就当了皇帝?”
说完,她将脑袋靠在了谢蕴怀里,恰可感受到他因呼吸而起伏的胸口,和一声声沉稳的心跳。
咚。咚。
听着这个声音,她也愈发笃定:“我昨日就说了,世子你当皇帝对天下最好不过了,至于身子,也是我自愿给你的。”
至于幽囚于宫室嘛……
好罢,她起初是觉得有那么点屈辱的。可这不是她欺骗在先、理亏在前么?更何况,她一共也就在御书房的后殿暖阁住了三日,最后一日还能自由活动。
阿妩闭了闭眼:“所以世子,你实在不必妄自菲薄。在我心底你一直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从来都是。”
她又抿了抿朱唇,轻声道:“就连孔夫子不也说过么?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若我那般欺骗了你,你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怕我会在心中笑你迂呢。”
说完,她就觉得那双手搭在她脑袋上,轻揉了两下。方才整饬得通顺的鬓发,怕是
“阿妩不怨怪我,谢某已然知晓。可谢某明知道罗敷有妇,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于这一点上,阿妩也要包庇么?”
咳,转移话题被发现了。
阿妩先前有意把话题岔开,却又被谢蕴一语点破。毕竟,思慕有未婚夫之妇,听起来实在与光明磊落无关。但谢蕴对这事念念不忘,这时候也要彻底点出,也让她也再一次明了,他的心结比想象中更深。
不知道,他从前不识陈甫真面目,又有多少次思及她之时,寤寐思服、辗转难眠,被心火炙烤呢?
阿妩幽幽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恍似个什么匠人,正一片片地为谢蕴粘上他道德的破镜。
“世子,你因此事自厌自弃,不恰恰说明了你正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么?像我这样凡夫俗子,做出了什么世难容之事,只会尽力给自己找理由的。”
像罗元绍,想毁弃婚约娶郑月秋,对她也没有半点愧意,还想纳她为妾。又或像她,拿着陈甫的身份蒙骗了谢蕴那么久,明知道义上不够磊落,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她是有苦衷的。
像他这般诘问自己之人,才是举世难寻的高洁。
“而况……”
阿妩狡黠地眨了下眼:“若是世子对我动了心还能无动于衷,只当萍水相逢的过客,那就不是君子,而是圣人了。既是要成圣之人,我这般肉体凡胎,又岂敢染指半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