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43章 第 43 章(第2页)

 嗡——琴弦轻响,荀莺初神色间的忿然恼怒在悠扬琴音里逐渐平静下去。


 阮朝汐凝神听着。


 七娘这么美好年华的小娘子,出身家世容貌学识无处不好。她的父母不论是替家族打算,还是有心替她打算,托身在荀氏这般的百年大族,她的前路,其实早已定下了。


 阮朝汐撩起裙摆,高履轻盈地踩在长木之上,再度坐在栏杆高处,仰头望着头顶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


 耳边是泠泠清音,心底的疑问又缓缓浮起。


 她自己的前路在何处呢。


 …………


 半掩的院门外响起了鼓掌赞叹声。


 “两三年不见,七娘的琴艺大有长进。” 熟悉的爽朗嗓音从院门外传进来,抚掌笑道,“一曲清音动人心,七娘长大了。”


 阮朝汐讶然往外望去,院门外果然站着阮荻。


 荀玄微身为此地之主,陪伴贵客而来。


 他今日穿了身接近墨色的直裾广袖袍,袖缘处的金线玄鸟图案在暗色映衬下更显耀眼,脚踩木屐,缓步走进庭院。


 细碎的阳光映在鸦色的眉眼瞳仁,他的目光在庭院琴台处转了一圈,落在对面栏杆高处坐着的人身上,定住不动了。


 “十二娘!”身后白蝉焦急地唤了声。


 阮朝汐脸上看到阮荻时的浅淡欢喜也瞬间定住,后知后觉地以裙摆遮挡住鞋履,急忙跳了下来。


 等她打理好了身上的长裙摆,抚平褶皱,披起肩帛,青石道声声木屐轻响,两位郎君走到了近处。


 阮荻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身侧的荀玄微说,“眼看着七娘大了。十二娘今年也及了笄,怎的还是小孩子心性,爬高下低的。愁煞人。”


 荀玄微的视线不经意地瞥过来,“年华有度,且待时长。”


 阮朝汐侧身避开了他的目光,只对着阮荻。


 “长兄怎么突然到访?”


 阮荻脸上的微笑不由地散去了。一抹担忧浮上眉心。


 “因三日前颁下的那道圣旨,历阳城里那位煞神……出了些动静。十二娘不必忧虑,为兄连夜赶来,和荀郎商议一番,应该无碍的。听说你在此处,顺便过来探望你一回。”


 嘴上虽然如此说,但眉间的忧虑之色不散,他安抚说了几句,眼看要走,忽然被阮朝汐发髻间多出的一支玉簪吸引了视线。


 “咦,好精巧的簪子。精雕细刻的许多兔儿,不在阳光下细看还看不出。可是七娘赠你的?”


 阮朝汐本能地抬手摸了摸玉簪,没应声,身子往旁边侧了下,避开了兔儿尾巴摔裂的那处。


 对面站着的荀玄微接过话头。


 “是我相赠的。不小心摔了下,摔出一道细痕,难为阿般还肯戴着。”


 阮荻诧异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刚拿到手的赠礼就摔了。”


 阮朝汐原本盯着地的目光瞬间抬起,飞快地瞥过对面身穿墨色广袖的人影。


 “原本是不会摔的。”她的视线很快又挪开,心底残留的郁气又升上来。


 她冷淡地说,“郎君心情不好,又正好撞着我和七娘私去历阳城的事,抓着机会发作了一场,最后摔了簪子。”


 阮荻听她语气不对,正皱眉打量,忽然察觉到更不对劲的地方,眉心皱得更紧了,“原本叫坞主就罢了,怎么改口叫郎君了?以你的身份不适合。快快换个称呼。”


 阮朝汐的视线移开,对着围廊柱子,“不许叫坞主,又不许叫郎君,我不知道叫什么。”


 她今日的反应不大寻常,阮荻惊异地转头问荀玄微,“十二娘是怎么了?平日里在云间坞里好好的,怎么进了荀氏壁,倒成了个一点就炸的爆竹了。”


 荀玄微平静应答,“不慎摔了赠她的簪子,原是我的过错,答应她的新簪子还未做好。”


 顿了顿,又说,“小时候称呼‘坞主’,如今大了,称呼确实要改。从善吾友,你人在这里正好,你看十二娘如何称呼妥当。”


 阮荻不假思索道,“阮氏和荀氏世代交好,你家七娘从小喊我‘阮大兄’,我家十二娘如何叫不得你一声‘荀三兄’?我早就想说了,你二兄那里叫‘二郎君’也不妥。回去一同换了称呼。”


 荀玄微赞同。“如此称呼极好。”


 称呼之事便在当面定下了。


 阮荻催促了几次,阮朝汐始终不肯张口喊 “荀三兄”。他心里还记挂着正事要商谈,摇摇头,留下一句“得空再来探望你。在荀氏壁为客,莫要任性。”转身出了庭院。


 阮朝汐听脚步声走远了,才转过头,盯着远去的两道背影。


 七娘的前路是她家阿父阿母定下的。


 而她自己的前路,就像刚才被当面议定的称呼那样,不论自己心里如何想,喜欢还是不喜欢,是不是愿意开口喊一声“荀三兄”……


 由不得她自己,多半要由前方这两个人定下了。


 入夜了。


 这是她在荀氏壁的第二个夜晚。


 白蝉已经睡下了,阮朝汐在夜色里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窗边箱笼。


 她这次出坞的名义是给阿娘祭祀。从云间坞带来的小竹箱笼,除了祭祀用物,最下面一层压着几件要紧的东西。


 她隔着衣物摸索,寻出半幅陈旧褪色的赭色衣袖,一根旧木簪,捏在手里。


 年代久远,木簪的木纹都开裂了。她握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


 她这次同意来历阳城外,一方面是因为荀七娘的恳求;另一方面,她自己私心里也想着,阮荻就在历阳城里任太守,她或许能见一见长兄。


 她已经及笄成人。如果说当初入云间坞时,还是个不能自立的女童,如今她已经可以自立了。


 阿娘临终前已经病重到不能说话,但拼尽力道,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西北。


 那是她们的故乡:司州的方向。


 阿娘想要她去司州。


 她其实早两年就在思考着该不该去一趟司州。但沈夫人教养严厉,她连西苑都轻易不能出,更不必说出坞壁,去司州。若写信给远在京城的荀玄微,回信必然又是一句‘不可’。


 她现在及笄成年了。阿娘当年的遗愿,她想捡拾起来。


 去司州毕竟是件不小的事。又隔了许多年。阮荻这些年遣人四处寻找,想寻到她父亲安葬在司州的坟冢,移葬祖坟,就可以彻底抹去她阮氏女身份上的最后一点存疑。但始终找不到。


 有时午夜梦回,她半夜里想,会不会是阮氏的人寻错了路。亦或是运气不大好,找对了地方,却错过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