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48章 第 48 章(第2页)

 车轮滚动的声响里,他抬手,无言按了按眉心。


 “九郎这篇赋文里,用典确实过于冷僻,有炫技之嫌。这些冷僻典故,得空了给你补起来。”


 阮朝汐默然点头,又听他说道,“少年时写诗文辞赋,大多偏重文采风流,喜爱华丽辞藻。等他入仕几年,见多了红尘悲欢,沉下心思再写赋文时,便不会看重辞藻了。你得空可以看看阮郎这几年写的新辞赋。一首《伤离别》,极动人心魄。”


 阮朝汐还是默默点头。


 她原以为今日的训话到此时就该结束了,正要吩咐白蝉放下窗纱,不料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又继续问她,“你看九郎此人如何?”


 阮朝汐不假思索,应声回了句,“不如何。”


 话音未落,对面的视线便注视过来。


 “你可知道,九郎是三房嫡出儿郎。他母族陈氏在士族间的名望高远。虽然家族担忧九郎年少,目前只让他在阮郎麾下任职一个小小的文掾。但九郎文采斐然,去年乡郡议品,给他议了极少见的灼然二品,又有他母族的助力。等九郎正式入仕后,前途不可限量。你想好了再答我。”


 阮朝汐听完了,但她并不觉得荀九郎前途不可限量与她有什么相关。回答的依旧是那句,“不如何。”


 对面窗边的碧纱落下了。


 白蝉放下窗帘,跪坐在角落边,重新打起了络子。


 但她打络子的同时,时不时悄然瞥过来一眼,目光里带着担忧,又带着思索。


 阮朝汐也在思索。


 今日这场莫名其妙的流水花宴,实在不寻常。


 她越想越觉得,似乎有几分像七娘口中提起的,大族之间安排的相看宴。


 由家族长兄阮荻带领着,对她有养育恩情的荀玄微做陪客,荀九郎的母亲陈夫人赠了见面礼,难不成的给她安排相看的……是荀九郎?


 头上的凤头金钗沉重不堪,她把金钗拔下,抛掷在案上。白蝉惊得急忙起身,把金钗好好收入匣子里,放在角落处。随着那匣子,阮朝汐又看到了远远扔在角落里的诗文集,目光里又多了一层烦恼。


 她觉得自己多心了。


 以她的阮氏旁支女的身份,门第并不登对,配不上荀氏大宗嫡子荀九郎。


 陈夫人今日虽然言语亲切和蔼,但始终矢口不提她的旁系出身,更未询问一句她母族的来历。就算今日是两家相看宴,陈夫人应该未相中她。


 想到这里,阮朝汐绷紧的心神放轻松了些。


 她的前路未知。如果被阮家送去历阳城里,做那毒蛇的侍妾,她宁死也不去。


 如今办了一场相看宴,阮家或许没有把她送做侍妾的意思。但嫁入荀氏壁,荀九郎做她的夫婿,侍奉陈夫人那样的舅姑,于她来说算是高嫁,却也不她想要的那条前路。


 牛车停下,阮朝汐心事重重地下了车。


 荀玄微在院门边等候。


 他只是护送她回来,自己并不进院落,在暮色里见阮朝汐提着长裙摆迈进门槛,简短叮嘱了句,“早些休息。过几日或许还有宴席。”转身便要登车离去。


 阮朝汐站在门槛里,把人叫住了。


 乌金坠落西山,荀氏壁的院墙又高,浓灰暮色早早地遮蔽了各处角落,灯影摇曳下的面孔显得不真实。


 阮朝汐不喜欢暧昧猜度,似是而非。她从小遇事便喜欢寻个笃定分明。


 她拢着裙摆,重新从院门里出来,站在荀玄微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今日的宴席,可算是相看宴?”


 荀玄微转过眸光,对她单刀直入式的迎面直问,并不觉得怎么惊讶。他其实早就在等着她问了。


 “算是罢。由你长兄和我做主安排。”他浅淡地笑了下,也同样平铺直叙地回答,“原本替你安排的不是九郎,而是荀氏庶出儿郎里最出色的一个。你也知道,以你的旁支出身,和九郎是不般配的。”


 “但九郎听闻了消息,苦苦求他母亲,才有了今日我那三叔母陈夫人赴宴。”


 猜疑终于被证实,阮朝汐不安了一路的心神反倒定下,她极镇定地应答,“多谢三兄和长兄的安排。我和荀九郎确实不般配,不必勉强。让此事过去吧。”


 “此事过不去。”荀玄微噙着惯常的清浅笑意,说出的话却冷静到近乎寒凉。


 “平卢王殿下单独给你递下请帖,邀你下月入城游玩。历阳城是平卢王经营多年的地盘,你一旦入了城,从此去向如何,能不能出城,再也由不得阮家作主了。阮郎为此事急得夜不能寐。你若想推拒请帖,只有在邀约日期到来之前,提前定下婚事。”


 “今日相看的九郎,和你身份差异确实不般配。但九郎对你极为有意,他母亲虽不甚满意你,但九郎是她独子,陈夫人对你爱屋及乌。你从小在云间坞长大,和荀氏结下极深的渊源,教养你长大的又是我的傅母。因此今日归程时,陈夫人并未直接回绝阮氏。稍做转圜,这桩婚事不是不能促成。”


 阮朝汐听那熟悉的嗓音娓娓道来,极冷静地替她剖析高嫁的种种好处。


 明明是清风徐来的凉爽初秋天气,她站在院门的穿堂风中,身上穿着的绫罗衣袂飘摇,却仿佛被一张无形大网从头顶笼罩到底,渐渐地不能呼吸。


 “坞主。”她突兀地唤了一声。


 荀玄微停下剖析言语,耳边传来的称呼让他微皱了眉。“与你说过了许多次了,阿般。如今的云间坞主是我二兄。再这样称呼不妥当。”


 阮朝汐并不理会他的说话,只是固执地唤旧日称呼。


 “坞主。我……还有没有别的路?”


 各处灯笼都陆续亮起,灯火照耀阮朝汐的姣色面容。她已经长大了,纤秾合度的体态显露出少女的柔美,眉眼精致不似人间,朦胧灯影笼罩下,倒更像是误出山林的精怪。


 柔美的眸子亮如夜星,眉心微蹙,似踏入陷阱却拼力求生的小兽。


 “坞主,我不喜欢。除了被送入历阳城,除了赶在入城前随便找个人定下婚事,我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穿堂秋风刮起荀玄微的衣摆,他沉静如幽潭,回答直白到近乎冷酷。


 “没有旁的路了。阿般,你应当知道,身为女子,又不幸生在这乱世,本就没有太多的路给你们走。如果你不想入历阳城,做那位殿下身边侍妾,那么高嫁入荀氏,让喜爱你的九郎做你夫婿,是对你最好的安排。”